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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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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边时恪尽职守、功勋卓著,特敕保留您宗座侍卫的头衔……当然是名誉上的。条文很多,请您自己过目——怎么?您好像有点惊异。”
  “原来的典狱长……哪去了?”
  “他的上司在暴乱中被葵花误伤,至今瘫痪在床。他升任圣裁长了。您还有别的疑问吗?”
  “……请让我独自静一静。”
  调查官鞠了一躬。“这也是宗座的意思。”他说。
  举持火把的卫士们跟着退下。天台上重又只剩一个人。海因里希看着对方留下的一纸谕令,翻来覆去,浑忘了手边的油灯早已冰冷。夜色黢深,正是拂晓前最黑的一段时辰,几点稀星根本照不清纸上的墨迹。但他还是细细地读,读到最后,卷幅落地。而他悚然大笑。
  你知道,海因里希……死并不可怕。
  等死才是最可怕的。
  对死亡的恐惧,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跪在地上,搂抱着自己的身体,明明是夏夜为何寒气从四方汇聚到这高塔之顶,一如在每个通往上空的梦中,迫使他弯下腰躯。但此刻它们有着前所未具的真实,那曾被他亲手制造的恐惧,最乐于在别人眼底发掘的恐惧,某一刻滚落了回来,重重碾压过他。一双紫色的眼睛仿佛凌驾于空,俯览一切,被方才他蝼蚁般的细小挣扎所取悦。
  而就在昨天,他还以为自己是兀立不倒的车轮,轧着这些蝼蚁驶向旷远的世界。
  ……海因里希笑得声嘶力竭。
  ******
  张眼所见的第一幕,是将晓之夜在接近地平线处泛起的那道白边。
  他无力判断自己是刚刚醒来,还是已死去。现世与它本应成为的模样有了扭曲的差别,就像风中送来腐恶气味,他不知它们是否源于此刻遍布视野的尸首……抑或自身。
  尸体是紧接着看到的景物。无头的身躯,无躯的头颅,相抵却无法拼接的断手与残足,散落在那棵巨大而干瘪的枯树周围——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依岩石搭建的一间草棚内躺着,棚帐外则是一片山地。荒僻无人,以白骨为植被。
  乱葬岗。
  罪人曝弃之所。
  “茹丹人的生命可真是顽强啊。”
  声音来自老树下。他依稀瞧见那儿伫立着一个背影,因他弄出的动静而转过身。白衣的收尸人。个子高大,却称不上魁梧,反倒更偏于孤瘦。他朝草棚走来,步伐稳健。不难看出他以前是一名战士。
  “若不是你最后从水渠爬了出来,我以为那废墟里的人都死绝了。伤成这样还能活,倒让我开了眼界。人只要有一息念想,死其实也不算是个问题。”男人肩头略低,一束草药落到伤者卧着的垫席上。
  他有一双铁蓝色的眼睛。那色泽仿佛剑脊,又像黑云初沉的天空。
  “你是诸寂团现任的首席执事?有意思。”语中冷笑,他脸上却毫无表情,“就为一个女人……”
  茹丹人木然。
  他本以为自己会吼叫,至少也会同遭受电击一样剧烈颤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咽喉被绷带裹扎着,凝固的血块压迫气管,使他的呼吸局促,像浩荡的风从小小一枚针孔里钻过。他不能哭泣也不能大吼,它们都随着某个生命一起离开了他。唯独一个很细弱的嗫嚅声——似乎是残留的半句言语——在他胸肺间反复滚动,它的出口仅是气息与创伤的摩擦,而非被割裂的声带。
  “你的主事没告诉过你吗?”男人说,“‘真正优秀的刺客必须拥有血性,必须懂得运用人类两种最终极的力量。’一者是爱,一者是仇恨。因为有爱才能柔韧,因为有恨才能刚强。——我曾被爱毁灭过,也曾被恨毁灭过,所以后来我再也不相信这两者中任意一个。所以……”再一次提到这个词,他笑了,这回是真正出声的笑,“就得认命。”
  他侧过身子,以脚尖缓缓地扫着那些零散骨殖,将它们堆叠聚拢。茹丹人看着他,觉出那种孤瘦感是来自何处了。惨白的粗麻布袍垂下过腰的袖筒,风轻刮起,推动其飘曳。里面却空空如也。
  这个人没有双臂。
  “选择吧。”离去前,他说,“死,或者活着。哪怕活着只是为了将自己交给恨意……”
  回音尚未消失,世界已静谧下来。
  茹丹人背靠岩石。他没有动,也没有再昏睡。痛苦是个异常庞大的怪物矗立在遥远之地,他清楚它存在却无从感知。黑夜向时间背后延伸着,那一瞬风雨交加,四野屏息,利刃决然刺进齐丽黛胸膛。“只因你还未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你还不曾像我一样,跋涉过爱与爱人的灰烬,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在世上走……”奇诡师远比外貌苍老的目光黯淡了,如风吹灯熄。“等到了那时你就明白……”
  而今他真的失去一切。
  雨水在记忆里瓢泼。但他只觉体内每一根血管都在萎缩,每一个孔窍都将陷入永不逆转的干涸。
  “唯有绝望者……”
  当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齐丽黛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现在他懂了。
  唯有绝望者才不会恐惧。
  唯有绝望者才不会恐惧。
  班珂直起身。一下一下地,他在石头上磨着自己的拳刃,动作极其缓慢。草棚里的灯火映着他裸袒的背部,蝎子尾针在后心处绽出烙铁般炙烫的光。
  …
  <注>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间漆黑的屋子中走过。他走过的时候,一个坐在旁边的人说:‘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一九八四》,上海译文出版社,董乐山译,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向乔治·奥威尔致以我最谦卑的敬意。

☆、Ⅶ 孤鸟(6)

  李弗瑟放下图纸。烛火已燃到挂着蜡泪的烛台根部,一阵轻嘶,有几星黯然熄灭。
  “我主,”他沉声道,“都记熟了。”
  教皇点点头,取出一个并不起眼的金属卷轴筒。最后一次点检着浸透他心血的那些纸稿,设计图样、细部分解、操作说明、铸法乃至铸料配比,一页页地,他将它们卷起,装入圆筒内。“这东西里面有夹层,盛着王水,必须先照一定顺序转动底部七个活钮才能开盖,贸然打开或者试图使用暴力,夹层都会破损,令资料完全蚀毁。一路上没事最好,万一有变,务必先保全自身。就算图稿没了,凭你的天赋记忆,再给工匠们默写一份也不难。”
  “我已按照您先前密信嘱咐,以替皇帝修缮夏宫之名,在全国召集五百名匠师;另有从舍阑军中俘获、投诚的火器技师数十人,他们痛恨蛮族残暴,愿随时为我军效死。”李弗瑟俯首,“铸铁也在大力冶炼中,原料充足,不出意外,预计两个月内可以造出十二门炮样。”
  教皇微笑。“够了。”他说,“我们能做到的已经做到。剩下的事,听凭天命。”
  细弱的烛花一朵接一朵燃尽。逐渐昏暗下去的晕光里,两人对坐,彼此注视,一时都没有说话。
  “……陪我到上面走走吧。”半晌,年长的男人开口。
  李弗瑟垂手跟在后面。拉开门的瞬间,房内仅剩的一根蜡烛也走到了终点。烟气弥漫,黑暗在永昼宫的满殿辉火前像只蜷伏的小兽。
  他们披上最普通的侍僧黑袍,手持提灯,用风帽盖住脸,沿着斑斓灯影在长桥般的回廊间穿行。接近内殿顶层时,教皇驻了驻足。李弗瑟顺他目光向下望去,只见镜厅的露台上,那浑似巨大肉球的“公爵”喝多了酒,正在侍从的搀扶下呕吐。他极力弯着腰,冷不防一栽,脑袋插/进金痰盂里。侍从们手忙脚乱,大声呼叫,却怎么也没法挪动那惊人的硕躯,连总主教和卫队都闻声赶了过来,现场便如群蚁围着一大块肥肉,乱作一团。
  “实在想不到你会选这种人充当你的替身,”教皇忍俊不禁,“一时兴起么?”
  李弗瑟也笑了。“不,”他回答,“我在帝国就是这副样子。”
  教皇凝望着他。眼神并无诧异,唯有渐渐收敛的肃然。
  “不弄成这个模样,没法在奥伯良身边活下去。脑满肠肥,痴壮臃肿,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人伺候,每时每刻都要挣扎在汗水与喘息当中。因为太胖,心脏甚至必须靠药物才能撑持,人也失去了房事与生育的能力。这样的我,却由于一点恰到好处的小聪明,和足以让自己被当成棋子利用的资历,为皇帝陛下所宠爱——那家伙精于宫斗弄权,只有如此才可取得他的信任。若不是他知道我永不可能拥有子嗣,对他的皇位毫无威胁,怎么会将我看做他的首席近臣?若不是他清楚我的身体状况,怎么会把一直暗地里与他乱伦的妹妹诗蔻缔嫁给我,以作掩饰?若不是他自信,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把行动不便、丝毫无法反抗的我置于死地,怎么会任由我留在王庭,代他呼风唤雨?……”李弗瑟声音低下来,终于戛然中断。
  “我向齐丽黛学习易容幻术,一生也将被她教授的幻术所囚禁。”他笑着说,“这是报应……”
  通向主殿天顶的门打开了。他们站在如冠冕一般的永昼宫顶台上,灰白色清光越过黑夜拂洒城市。高处的内城与低处的外城环叠相套,悬浮海面,无穷静寂。庞大的哥珊尚未从沉睡中醒来。只有已醒的人们,慢慢增多的黑点,那是无数细小虫豸啮咬着她的躯体。
  “恨我么?”教皇问。“恨我任意搬弄你的命运么?”
  “……你知道那位大妃的结局吗?”没有回答,他接了下去。“她死了。自己设计,被她的儿子亲手杀死。只因教义说,凡无辜被谋杀者,必升往诸圣之国。她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我会在你前去的必经之路等你。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你恨我么?就算你说‘不’,齐丽黛也必定恨得锥心刺骨,至死方休。是我命令你抛弃过往,是我逼迫她与你分离!我这双手截断了多少条人生轨道,将它们连缀成操纵木偶的丝线;我夺去了多少人的所爱,又将他们推上我选定的道路……我以为只要我先断绝自身牵绊,就可以坦坦荡荡,一往无前;我在献祭他人之时,首先已烙上了背弃深爱之人的罪愆!”
  圣曼特裘忽而大笑起来。袍裾摇撼,他笑得全身剧颤,难以自制。“可是贝鲁恒……我唯一的继承者,我言传身教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学生!……连你也和凡夫俗子一般,为爱欲所迷惑?为何你怨憎如此之深,对我永不宽恕!”
  “我主!”李弗瑟低呼。及时抢上前一步,略略佝偻的高大身躯委顿在他臂弯里。但那只是一瞬息的事。教皇推开了他。这个体态中已显苍老的男人扶住护栏,踉跄几步,终于直起了腰。一口鲜血喷出,悄无声息蔓延在胸前漆黑的袍襟上。
  “你看,”他仍笑,“这是我的国家……”
  夜幕渐趋稀薄。一种剔透的色泽从东方天角扩散开了,不久将要笼罩大地。纯白之城哥珊,悬浮在海与山崖之间向上腾空的飞狮,被这天光一点一点撕碎了覆体的黑纱。年轻人依言望去,第一次,整座城市的疮痍高低远近收于眼底。焦黑的街道,成片毁弃的房屋,垮塌的运河河堤,无数歪倒的灯柱和雕像,喷泉干涸,曾经鲜花遍地的广场沦为废墟——所有清晰的,或难以细窥分明的,统统印上了瘢痕的颜色。哥珊的伤口不再流血,它们已被死痂所凝固。
  他突然意识到这座城或许永远不会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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