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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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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公子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寻常江南地的儿郎模样,白皙俊秀,透着书卷气,抿着嘴认真想上一会儿,吐出几个字:“紫苏炒螺狮,韭…菜花酱,糖莲子…”
  池小秋止不住想笑,又怕臊了他。
  这少爷平时大约也是少进庖厨,几道菜他忘了好几回,怕她笑话,连偷看手心里的字都装着咳嗽,匆匆扫上一眼。
  “糖莲子同韭菜花酱都容易,可你们成亲时是八月里,螺肉不肥不嫩,哪里好吃呢!”
  宋家公子显然对这菜看得很重,追问得也急:“哪里吃不得?可是寻不到?寻常湖里寻不到,专养螺狮的人家总能找见,东家你指个路,我着人去找。”
  “不是寻不到,是不好吃。三四月里养了一冬的螺狮才最鲜嫩,错了季便做出也不好。”
  池小秋不解,他如何就跟螺狮杠上了。
  宋家公子失望的神色太过明显,池小秋不忍,便问:“想要河鲜遍地都是,八月里是吃蟹的好时候,倒不如换一个?”
  想那湖里螺狮才让人挖了一春,好容易躲过一劫,到秋里要养小的还不得安生,岂不可怜。
  倒不如去吃吃那些休养生息了一春夏的胖螃蟹,炸炒蒸馏,还能炸出蟹油来,随便往白米饭上抹上一勺子,就能带得整碗饭黄灿灿透着鲜。
  宋家公子略略一揖,摇头道:“我先着人寻上一番,若有了,就来跟姑娘说。”
  走之前,还又嘱了一回:“我家里头二门有好几个,姑娘只寻那个葫芦八锦样的就成,那儿有片山石子,小厮就藏在后头,旁人都看不见。”
  他这来去匆匆,等池小秋咂摸出来他话里意思,早不见了踪影。
  真是早上出门怪事多!
  池小秋摇摇头,不过递个菜单子,倒想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听的人心里打鼓。
  这家子,莫不是有甚不妥。
  小齐哥专往东桥打听了一回,宋家老宅在府城左近,只是一年大多都在柳安府城奔波,专做米行,家里头只这一个小爷,要聘的是北桥一个读书人家二娘子,除了家财差得有点远,旁的都好。
  有名有姓且成亲的日子定得人尽皆知,宋家宅第就在东桥跑不掉,池小秋也懒得管那小爷弯弯绕绕,将他说得几样小菜添上些相似的,提溜在一张纸上,便不再理会。
  主单自有主单的气派,池小秋专寻了松下桂子暗纹花笺,上头洒了金粉,算是她用过的最贵的一张纸。
  墙上的那卷城南遇池家食肆忙刷拉拉跟着风摇上一摇,殷红的印上桑破庐几个字飘洒有致。
  池小秋瞄上一眼:“你虽也贵,可比这张大了好些——”戳戳新来的那张纸:“你可得争气点,换多些钱回来。”
  婚宴首要的就是喜庆,这喜庆第一看的是菜色,第二看的是名儿,比如那个梅花汤饼,要搁在这个宴席上,就得要瑶池仙品。
  池小秋就照着这个套路一个个往下起名,有整一只鸡的是鸳凤立华堂。鸡蛋银鱼菜色寻常,可颜色吉利,鸡蛋炒得嫩嫩的,是春日朝晖一般嫩的黄,银鱼白得透亮,像是凝了一汪冰泉,整个菜一摆出来,金山焕银彩,富贵,吉庆,亮堂!
  再诸如什么佳偶天成,富贵余年,八宝肉圆,这些成双成对好听的名字就使劲往上面堆!
  想菜色没有想菜名难,跟这菜单子奋战了四五天的池小秋,终于拿着敲定了的富贵花笺登上了宋家门。
  “这个瓤鸡是什么?”
  前面那一套套的不过是看个花,池小秋在后头都标注了能让人看明白的名字,瓤鸡就是那个鸳凤立华堂。
  宋家太太远不如宋小公子待人亲近,脸盘尖颧骨高,整个唇拉成一条直线,说话不带一点热乎气。
  “选把斤重的嫩鸡仔,里头填上虾肉,海参猪肉要瓤什么都使得,整个烧出来,外头的鸡肉又香又嫩入得味,里面的虾子也香。”
  池小秋说起做菜香色俱全,听得人立时就想尝上两口。
  只有宋家太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是个例外,目光平平下落,又指着富贵余年道:“这鲤鱼是整只炸出来的?”
  不是整只,难道大喜的日子,还要给你拆成几段?
  池小秋腹诽,面上还是喜团团的:“是,片上薄刀不伤筋骨,腌透了才下锅炸,又焦又脆。”
  宋太太终于寻了个理由皱眉:“油浸浸的,说不得还咸。”
  世上没有好赚的钱,池小秋心平气和:“太太是想要清淡菜色?”
  宋太太瞥了菜单一眼,递还给管事的:“换些别的。”
  得,又得换一张花笺。
  池小秋将那菜单收了出门来,刚走到二门,还没寻到哪种样式算是葫芦八锦,就见宋家小爷在假山石子后头探头招手。 “我已着人找了家专养螺狮的,姑娘你过去报了我的名儿,他们自会打发人给你送去。”
  这小爷,当真是和螺狮杠上了。
  池小秋将自己拟出的菜给他,又听他问:“姑娘可会做河豚?听说极鲜。”
  “…”
  “只是听说若处置不当,易毒杀人。”
  “河豚鱼是需得小心些。”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宋大爷,你可曾听过这句‘芦蒿满地芦芽短’ ?”
  连池小秋这等只读过两年书都晓得的诗句,他自然听过。
  宋小公子茫然点头。
  池小秋忍无可忍:“可现在曲湖边上的芦苇都开花了!”
  “这吹肚鱼二月才有,四月就没了,大爷可否捡个在这八月里能寻见的东西与我来做?”


第106章 一个故事
  宋家公子脸又红了, 这会是因为不好意思。
  “让姑娘费心了,实不相瞒,这小单上头的菜, 是我给彤姐儿备的。”
  咦?出门送菜单还能听个故事。
  池小秋一脸兴味十足, 看得他不由小了声音:“她最喜欢吃姑娘铺上的东西, 我撞见她时,便是见她偷偷往云桥上, 寻你那的紫苏炒螺狮…”
  他脸虽红着,可说着话时温柔缱绻, 眼中放着光彩, 让池小秋总觉得熟悉又熨帖,便多了许多好感。
  “我见她时,是去年春天, 姑娘可记得她当时还点了什么?”
  池小秋再想不到还有这个缘分, 仔细想,桥上来往的人多了, 却还是想不到是哪个。
  “春夏里头能做的菜也有限, 我也寻摸了几个别的,和你说的那几样口味大差不离, 不如你便去问问她?”
  宋家公子有些紧张:“这…这怎么好意思?”
  池小秋奇道:“这怎么不好意思?”
  他却不言语,好似又想着些隐秘的趣事,脸憋得通红,却透着些小得意。
  池小秋看看自己被打回来的菜单, 忽然想明白了:“让我过来做宴席,怕不是你家太太的主意吧!”
  “是…是我荐了你家…”
  “怪不得你娘…”
  池小秋想着宋家太太, 一副“虽瞧不上还得捏着鼻子看菜单”的样儿,算是知道了因由。
  看来, 这花笺也不过是无妄之灾了。
  “太太怎么了?”
  池小秋也想不通,既是点头遂了儿子的意,为何还要来挑刺儿,纳闷问:“你家里可有什么忌口的规矩?”
  没能从宋家公子口中挖出些有价值的消息,池小秋只能回家来,把这上上下下的菜色都捋了一遍,凡油炸的酱烧的,都给改成了蒸的煮的。
  这宴里头既是有着宋小公子一片情义,就更得精心。
  第二次,宋家太太依旧没给池小秋多几丝的笑。
  她眼神如刀子,把这菜单从头都剔了一遍,指着一道问:“天麻只炖的是鱼头么?”
  “这是整个的,最是讲究火候,炖出来的汤色如茶,最是润口。”
  宋家太太连问了几道,也没寻出错来,忽而一皱眉:“你那都有些什么杯盘?”
  池小秋一懵,这出门设宴,还能瞧得上她们店里的盘盏? 她想了想,便问:“太太要备什么样的?”
  宋太太一噎,旁边管事娘子便问:“可有赢杯椰杯这样的?”
  池小秋也一愣,她是做菜的,并非是做杯子的,自是不晓得。
  宋家太太这时方舒心了,问管事娘子:“你昨日荐的那家都有这些?”
  池小秋便瞧着两个眼生的人过来,带了许多新鲜杯盘,一边展示一边道:“这时海螺壳磨出的,这是沉香木挖出,又拿金银丝绞了嵌出来的香杯。”
  只看那伙计背后的字,还是冤家。
  便是当日狭路相逢没挣得了便宜的申大郎食店。
  便是再傻,池小秋也知道,这宋太太是百般不愿让她接了这婚事的席面。
  不愿便不愿,为何先前应了后头又去找别家去,倒费了她这几番功夫。
  一番忙乱,堪堪只赚回了几张花笺的钱。池小秋托着脸在葡萄藤下生闷气,瞧着眼前的石墩子都想踢。
  近日众人都忙。
  往日道试最迟不过六月,今年提学官却久久未曾案临府城,直到了最近,府城里才递了信儿来,定了柳安长顺几镇考试的时间。
  算是临门最后一箭,钟应忱也开始闭门不出温习书卷。
  薛师傅整天占着院里头的厨房,不知捣鼓些什么新菜色,韩玉娘攒了许久的钱,终于挑了两匹好料子,这会终于逮住了池小秋,便忙过来。
  “伸手,我量量这袖子得给你放多长。”
  池小秋不情愿站起来,终于忍不住,将这事絮絮叨叨跟韩玉娘说了一遍。
  “二姨你看,这不是耍弄人么!”
  池小秋愤愤,她给人备菜一向尽心尽力,输给了有嫌隙的申家不说,还不知道到底差在哪一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哪家太太拿捏未过门儿媳妇,找了你出气。你有万般好,只一样,是那彤姑娘喜欢的,她便不喜欢了。”
  池小秋跟着韩玉娘转了个身,不由惊道:“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拿捏来去的?”
  “难道没听过那个曲儿?‘公婆堂上催做饭,小姑就叫裁衣裳,剪子未拿起,又要吃茶汤’(1),做娘的贴心贴肉好容易养大了儿子,娶了媳妇进来眼里心里有了旁人,哪个为娘的不难受?”
  池小秋想不明白:“那为何还要应?”
  “若是不应,岂不寒了儿子的心?”韩玉娘失笑:“既是那小爷求的,怕是宋太太更窝着些火,听说还是个寡母,就更添了一层。”
  她见池小秋失神,便宽慰她道:“总是占着理儿,便为难也不过一时的,谁都得走这一遭,多大的事儿。”
  池小秋却不期然想到曲湖边的灯戏,钟应忱的话语响起来,同她的合在一起,下意识驳道:“那这儿子便忒不是个东西! 坐看高堂为难新妇,是无情无能!”
  韩玉娘吓了一跳:“说什么呢!这可是不敬!”
  池小秋偏不听,扭了身子躲过去,坐在榻上触着凉意,支摘窗推出去声音有些刺耳,欲雨的天渐渐洇开成灰中还显白的不讨喜的颜色,暗沉沉的。
  只有那熟悉的身形隔着河,隔着窗,每听到声音,便抬起来头,向她一笑,莫名心安。
  她越长大,越见过更多的人与事,便知晓这许多与她认知相悖的道理,在旁人眼里通通都是,忍忍就好。
  韩玉娘过得苦,可她是邻里眼里的“好妇人”,她好像自在,可总是“不合时宜”。
  唯一能多些安定的,就是每每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钟应忱总是站出来应她:莫要多想,做你想的便好。
  池小秋不觉松了手,斜斜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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