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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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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你说你的,我想我的。”徐元佐道。

海瑞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比自己还不会聊天的人,恨不得当即表明身份,看他俯首参拜的表情!当然,他还是个有个操守的人,既然微服私访,哪有被人一激就自报来历的道理?

车厢里再次沉默片刻,阿廉忍不住对棋妙道:“你家主人真是个怪人。”

“不得无礼!”海瑞瞪视阿廉。

棋妙见佐哥儿恍若没有听到,不服道:“我家佐哥儿学究天人,只是懒得应付你们罢了。”

“佐哥儿?”海瑞这回还真是被震住了。

……

……

ps:抱歉,今天事太多,还有一更尽快补上。

二三六说实话

在唐行这些天,海瑞可没有少听说“佐哥儿”这个称呼。

“佐”明明是个很普通的字,用在名字里更是常见。然而在客栈少年们的口中,“佐哥儿”说的就必然是对的;“佐哥儿”要求的事,就半点折扣不能打;但凡有些令人惊叹的举措,必然是“佐哥儿”安排的。

那种崇拜的口吻,好像恨不得五体投地一般。

徐元佐听到有人叫他,这才清咳一声:“棋妙,低调,低调些。”

海瑞已经回过神来:“阁下是有家客栈的东家?徐元佐徐敬琏。”

徐元佐这才拱了拱手:“学生徐元佐,见过廉宪。”

海瑞整张脸都像是被定住了。

阿廉惊呼道:“你认识我家老爷?”

棋妙一脸得意,愉悦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看,早就跟你们说了,我家佐哥儿学究天人,什么都知道。

“你见过本院?”海瑞端回了官架。

徐元佐微微摇了摇头:“并未有幸见过。”

“那你如何认出我的?”海瑞已经彻底被好奇心压制了。

“这大概只能归结于我的天纵之才了。”徐元佐毫无压力道。

海瑞一噎。

阿廉为自家主人撑势,道:“既然知道我家老爷是巡抚应天苏松十府,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你还敢无礼!”

徐元佐恍若没有听到。

海瑞看了一眼阿廉,心道:人家必然是有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本钱,你这般吓他又有何用?何况自己微服私访,没有排衙官袍,谁认你?

“非常之人,不可以俗礼待之。”

过了良久。徐元佐方才吐出一句略微叫人不那么心塞的话来。

不过细细品味一下:这句话到底是说海巡抚乃非常之人,无须客套俗礼呢?还是说自己是非常之人,不能以俗礼要求之?

海瑞内心颇为凌乱。

徐元佐觉得车里气氛有些异样,自己又不是那些狂妄的隐士,只好直了直身:“廉宪既然微服,便是不愿人认出来。学生自然以寻常路人视之。”

海瑞脸色稍稍松缓了些。声音却冷了下来:“徐君似乎并不乐见本院。”

徐元佐扯了扯鬓角,道:“并没有什么乐见不乐见的,只是觉得廉宪来与不来,做与不做,对江南百姓并没有什么益处。”

“恐怕是本院实令官宦人家不悦。”海瑞回归了本色,凛然之中带着傲气。

徐元佐知道傲气只是小狮子的咆哮,与其说是扎人不如说是卖萌。他道:“以我之见,廉宪此来无非是为了两桩事。”

海瑞看着徐元佐,并不搭话。

“其一。提编法。摊人丁税赋入田亩之中,弃实物,折收白银;其二,清理宿案,整治贪官污吏,还江南一片清朗之地。”徐元佐道。

海瑞微微有些变色:“既然知道本院此行的目的,为何还说无益百姓?”

“因为提编法就如空中楼阁,少个地基。”徐元佐取出折扇。轻轻扇着。

海瑞从京师来,自然知道提编法的争议之大。非但阁辅之中有不同意见。部堂之间也有分歧,地方疆吏更是各有说法。今朝这位总督说提编法大好,明日那位巡抚说提编法害民,都是就事论事,争执不休。

“少个什么地基?”海瑞问道。

“清丈田亩。”徐元佐道:“不厘清到底有多少农田,这些农田田皮归谁。田骨归谁,如何行提编法?”

田皮是土地使用权,田骨是土地所有权,皮骨分离是最常见的情形。形象而言,在土地上然盖房子、卖房子、租房子、住房子是属于田皮;而土地所有权则是田骨。大明律并不支持这种复杂的法律关系。但是民间有这种需要,所以就自然产生了。

既然是国法所不支持的,所以绝大部分用的就是白契未经衙门确认过的契书。

田皮的白契和田骨的红契,哪个效率更高些?如果是后世,那当然没说的:有官府背书盖章的红契效力必然最高。然而现在人还讲究一个公平,凭啥认为白契就不如红契呢?我家照白契种了三代人的地,凭啥你一纸红契就能收回去?

于是就有了各种诉讼各种争议,最终就看裁判官员的人文素养了。

“廉宪单枪匹马,如何清丈田亩?下面的属官会尽心尽力么?属官下面的胥吏是否会贪赃枉法?”徐元佐连珠问道。

海瑞静静道:“自有三尺法在上。”

“呵呵呵。”徐元佐笑了:“三尺法的确令人畏惧,不过怕是廉宪误会了它之所以令人畏惧的原因。”

“哦?愿闻其详。”

“譬如太祖定下的剥皮充草,不可谓不严,为何仍旧有人为了黄白之物甘冒风险?”徐元佐设问自答道:“因为十个贪官里有九个半不会被抓,所以哪怕刑罚再严酷,他们也会心存侥幸;若是百人犯罪,最多只有一人能够漏网,我相信哪怕只是笞杖之刑,也足以震慑了。”

海瑞轻轻抚须,陷入沉思之中。

他一直都不能理解那些冒着砍头、充军等重刑去犯罪的人。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抓出一个杀一个。这非但没有震慑宵小,反倒让正人君子有些气馁怎么总是抓不完。

“有人说法有震慑之威。”徐元佐轻笑一声:“我倒觉得,关键还在于执法之严,司法之公,方有震慑之威。廉宪手下无人,如何执法司法?”

“地方上,总有清廉公正之官。”海瑞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徐元佐当即接道:“我是信的,不过您并不相信。”

“为何这般说?”海瑞皱了皱眉。

“廉宪早就预设天下没有清官正官了,唯君独清独廉,故而是位孤独忠臣。”徐元佐道:“否则您为何要微服私访呢?不正是因为不信任,从而存了对立之心么?”

海瑞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放肆的生员,恨不得跳下马车……不过他又知道这个徐元佐并没有胡说八道,更可以说是句句刺在心头。

“我是希望海青天常在江南的,不过您若是不能明白‘环环相扣,徐徐图之’八个字,恐怕呆不长。”徐元佐道。(未完待续……)

二三七不速之客

海瑞并没有拂袖下车。

徐元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能够感觉得到纯粹的真诚。所谓忠言逆耳,真话总该要比假话难听一些,这点海瑞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更深一层来说,海瑞隐隐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只说真话,不管你爱不爱听。

徐元佐虽然尽显狂生本色,却并非是个真正的狂生。

他是个商人。

愤世嫉俗是当不了商人的。

徐元佐的狂只说面具,借着这张面具,才能将话说得直接通透,同时叫海瑞不去揣测自己背后的目的。

看看海青天此刻表情,徐元佐就知道海瑞听进去了。

让海瑞尽可能的留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是徐家的根本策略。事实上只要海瑞自己不要急着作死,他的任期绝不可能太短。江南是朝廷税田,若是高拱清洗地方官员清洗到这儿,惹出点事情来,那就是直达天听的大事。

“你这狂生,真是胆大。”海瑞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彼此彼此。”徐元佐一腔冷漠道。

“你就不怕本院一纸文书,叫提学革了你的功名?”海瑞眯着眼睛。

徐元佐歪着头笑了笑:“廉宪需要我谄媚侍奉么?”

海瑞当然不是受人两顶高帽就会眉开眼笑的人。这人就像是穿着三层铠甲,软硬不吃。对他客气一些,他觉得是应该的,绝不会给出半点规制外的好处;对他不客气,他也不会挟私报复那是违反他为人处世原则的事。

既然如此,对他不客气的收益自然是最高的。

若是徐元佐口吻软一些,他恐怕还会以为徐元佐是豪门大户派来游说他的呢。可现在,他是由衷动起了心思,开始琢磨如何与地方官员斗智斗勇,取得真正的权利,不叫下面的胥吏糊弄。

接下来的旅程就有些沉闷了,车里没人主动说话。

徐元佐还在努力回忆初中时候的物理书章节安排。相信那种安排是出于一种体系,要比自己想到那一块就说那一块强。不过到底是几十年前的记忆了,残存的极少。

海瑞则认真地考虑自己该从何下手,避免被下面胥吏欺瞒。他隐隐动了结盟的心思。却又担心知府衷贞吉和下面的知县是否靠得住。

不管怎么说,海瑞终究还是到了松江府府城。

临下车时,徐元佐道:“抚台若是得空,也真该把这官道修葺一番了。”

海瑞听得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径自往衙门里走去。

不一时,两个慌慌张张的衙役冲了出来,牵驴拿东西,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

巡抚在嘉靖时才成为真正的常设官职。一般来说各省巡抚衙门都是跟布政使司衙门在一起的,除非巡盐、巡海、操江这样专门性的巡抚,或是三不管地带的湘南、郧阳巡抚,衙门会在就近方便的地方。

南直又是例外。因为南直并不是一个行政区,没有布政使司,所以巡抚应天十府的吴抚,其驻地是在苏州。到了松江之后。巡抚自然只有跟知府在一起办公了。

徐元佐回到家里,特意去见了徐阶,将路上与海瑞同行的事说了。自然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表现,他相信以徐阶的高段位,绝对能够理解自己的作为。

徐阶果然夸赞了良久,旋即要他尽快接手布行的账目。如今能工程上外包与精工并作,进度加快了不少,家里需要银子添置家具器皿。依照徐家这阵势,可能还得专门派人去景德镇、南京买瓷器呢。

这些银子只有从布行里出了。

因为土地方面必须完成清对,然后划定产权。转移到基金会去。

徐氏基金会也为了突出公益性质,回避徐氏实际控制的真相,最终定名为“云间公益广济会”。

基金还是叫很多人难以明了,但是广济会这个名字却十分接地气。只要是乡梓公益,都可以接济。

徐元佐本来计划中的优先级是广济会最高,其中清丈田亩乃是重中之重。尤其是要借着清丈田亩,将徐庆和他的爪牙挖出来,予以剔除。这就像是熬着一锅鸡汤,必须守在灶台边上看着火候。

然而意外终于发生了。

……

隆庆三年是闰年。过完了六月,紧接着的不是七月,而是闰六月。

徐元佐对中国古人玩的黑科技不甚了解,据后世评价说是挺科学的。不过文科生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跟着过就行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徐元佐,却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徐盛。

“没有跟着琨二爷赴任?”徐元佐口吻平静,毫无芥蒂,就像是跟普通佣人说话一样。

徐盛却有些发颤。明明是热浪滚滚的夏日,但是看到眼前这位小爷就让他有种脊梁骨里发散出来的寒意。说来也怪,明明都要冷得牙齿打颤,身上却是汗出如浆,里面的小衣都被彻底打湿了,贴在身上。

“有一桩事,不得不叫佐哥儿知道。”徐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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