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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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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眼巴巴等着长安陷落,司马邺被俘。
  就听祖逖说道:“河南尚未底定,又关系运路,不可轻弃。如此,文约且守河南,我自将兵西向弘农,寻机入关……”
  裴该摆摆手:“不可,还当由祖君镇定河南,该西入关中才是。”
  祖逖问这是为什么呢?河南中州之地,距离你的大本营淮阴,比距离我的大本营谯县要远得多,而且目前兖、豫府库多空,后继粮秣全得靠你徐州发运,则你留在河南比我要有用得多呀。
  裴该笑笑,竖起三枚手指来:“只因三事,故当由该入关。”
  第一件事,豫州军品类复杂,就象裴该刚才说的,那些坞堡主若听闻退兵之命,他们还愿意再跟着祖逖吗?“若祖君施以威压,或可使彼等滞留河南,然若再驱彼等西进,其谁愿从?”
  祖逖脸色一青,默然不语。
  第二点,裴该说了,我骑兵比你多,方便长途奔袭,尽快入关——“前曾与祖君言,郭思道引北宫纯来归,所部皆骑,再加本部骑兵,须臾可得三千。今我等与建康只争朝夕,若我先入关,则建康图谋俱成泡影;若建康先传檄污我等为叛,恐我与祖君俱死无葬身之地矣!”
  最后是第三点:“关中形势,前亦与祖君明言,索巨秀擅权而南阳王(司马保)割据,公卿各怀私意,罔顾公事。若入关谒见天子,而索巨秀以为唯断我等根基,始可归服于长安,且置彼股掌之上,则必敷衍,不肯遽下诏命,设或如此,祖君可有良策应对?”
  祖逖摇摇头,随即问道:“文约有何计?”
  裴该说我没啥计,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随机应变罢了——“然该终为上品豪门、爵封郡公,先父遗泽,遍植朝野,且昔日曾有尚主之议……索巨秀何如人耶?其专擅朝政,不过恃力而已,未得众心。今我提兵入关,其势不足敌我,其威不足凌我,乃可折冲于樽俎之间。”
  裴该光说自己家门高,身份贵,其实是在暗示——祖君你身份不够与索綝相拮抗啊。范阳祖氏不过地方豪族罢了,比关西的索家强点儿有限,那么如今索綝名位大大高过于你,你在他面前抬得起头来吗?你要怎么跟他打交道?除非兵戎相见,但你能够下得了这个决断吗?
  裴该就不一样了,跑到江东,除琅琊王氏外,他几乎举目无亲,就卫氏、杜氏那小猫三两只,没挤进建康中枢去,根本就不可能成为臂助嘛。但入关中就不同了,如今的长安政权,朝堂上一半是索綝等新晋之辈,但还有一半儿全是惠帝时代留下来的老臣,跟河东裴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裴该遂有机会加以笼络,共同对抗索綝。
  他摆事实,讲道理,最终还是把祖逖给说服了。祖士稚长叹一声:“如此,便只能仰赖文约之谋了。”随即狠狠地一摇头:“浴血百战,始复故都,谁想事竟如此!”
  裴该却不禁转过头去,朝向西方,心说我要来了啊,司马邺你得救了——但不知如今的长安,又是何等风貌,自己在战场上打赢了,但在波谲云诡的政争中,能否同样取得胜利呢?
  (第四卷“回瞰黄河上”终)


第五卷 浮云蔽颓日


第一章 雪猎
  这一年的冬季,淮东地区格外寒冷,才刚进入腊月,天上就飘下了绵密细碎的雪花。尤其是淮水以南,四望平野,毫无遮蔽,东临大海,本属于温带季风性气候,向来四季分明,但如这般大雪,却也是十数年来都罕见的。
  冬雪对于农业生产是很有好处的,积雪可以隔绝外界的冷空气,给冬小麦一定的防护——不过淮南向以植稻为主,小麦的种植范围很小,可暂不论。且积雪融化后,其中所含的氮素能够增强土壤肥力,还能够冻死很多越冬的害虫,古人虽未知其所以然,但经过常年的经验积累,对于冬雪之益农,还是普遍都有所了解的。
  据说屯垦地的耆老就因此向郡府进献贡品,感谢官府的仁德化被,能得上天庇佑,普降瑞雪。汉儒讲“天人合一”,所以风调雨顺必是统治者之功,灾害发生必乃为政者无德,农民本该看天吃饭,遂被扭曲为看官府吃饭——既然如此,汝等又岂敢不敬官府,不缴赋税,不应征募呢?
  但是对于广陵郡守卞壸而言,这场冬雪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因为大雪覆盖了田野,遮蔽了道路,使得向中州河南输运粮秣的队伍行进缓慢。路走得越慢,路上吃用的就越多,里外一合算,成本竟然提高了四成还不止……
  卞壸整日愁眉不展,希望裴使君兵进河南后,可以就地调集到不少粮食,不必全都依赖徐州供输,否则的话,一旦粮运不济,导致战败,他卞望之不就变成千古罪人了么?
  非止卞壸而已,暂摄下邳政事的荀崧和彭城相熊远同样忧愁繁忙——虽然淮北的雪反倒没有淮南大,对于交通运输终究也会起到一定阻碍作用,这是临出征前谁都没有料算到的事情。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大多无此烦心事。本来冬季寒冷,穷苦百姓就是轻易不出门的,那么降不降雪,对于生活又能产生多大影响呢?至于富贵人家,在家自有薪炭取暖,出门可着裘皮御寒,虽然车辆在雪地上不易驰骋,骑马却无太大妨碍。而且对于淮南地区来说,如此大雪可是十年难得一见啊,天地间苍茫一片,银装素裹,澄净洁白,真正是良辰美景,值得仔细观览一番。
  好比说此刻在淮阴城外,临近淮水和泗水交界处的地方,就围起了一道锦绣帐幔,足以遮蔽寒风。帐幔中间,积雪都已扫尽,有粗过一围的大铜炉燃着无烟香炭,热气蒸腾,温暖若春。铜炉旁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毡上不仅摆放着几案什物,还有一名少女裹着白狐裘,正在呼呼酣睡。
  这少女的身量不高,在同龄人中算比较矮的,但四肢匀称,并不显得粗短。可以用一个并不那么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叫做“具体而微”,少女无论体态、四肢,还是相貌,都显得极其的精致,她侧卧在毛毡上,白狐裘裹得很紧,但却把一双未着袜的白生生的玉足伸展在外——可见有炭炉在旁,狐裘在身,其实并不会感觉寒冷。
  临近黄昏的时候,少女终于醒来了,舒展一下四肢,伸手揉揉眼睛,四外望望,幔帐中并无第二人在——那些护卫的兵丁,自然都挺立在帐幔之外,不得传召,谁都不敢入内。可是那几名伺候的下人呢,全都跑哪儿去了?
  正感迷茫,就听帐幔外马蹄声响——因为是踏雪而归,所以蹄声很闷,并且直到距离很近,才始被她听闻。少女一轱辘爬起身来,还没筹思好自己该做些什么,就听幛幔外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猫儿还在睡么?”
  那少女赶紧回应:“醒啦,早醒啦。”匆忙提起双手来摩挲一下面孔,然后跑到毛毡一侧,穿上鞋,一把撩开帐幔,连蹦带跳地朝人声处跑了过去。
  说话的骑士穿得并不多,单衣外仅仅加了件豹皮的小袄而已,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围着貂皮暖额。她背负马弓,腰挂箭壶,右手带缰,左手则提着一只带箭的灰色野兔。
  骑士身边,仆役围绕——原来都早就迎出来了——那少女毫不客气地便即挤进人群,微一屈膝:“娘子终于归来了。”
  “娘子”是奴仆对主母的称呼,这名马上骑士,正乃此地一州之主裴该新娶的夫人荀氏——裴该私下但唤其名,称为“荀灌娘”。
  荀灌娘将手中提着的死兔子交给一名仆役,然后偏身下马,大步迈入帐幔。少女紧随其后,伺候着荀灌娘脱鞋登上毛毡,然后赶紧展开白狐裘,为主母披在身上:“娘子骑马汗出,要防着风受寒。”荀灌娘挥手掸落狐裘,笑笑说:“有炭火烤着,岂会受寒?倒是猫儿,汝既不活动,还该多穿些出门才是。”
  这被称为“猫儿”的婢女,本是荀灌娘的陪嫁丫嬛,并且在荀崧的设想中,应当负起“媵”的责任——当然啦,她年岁太小,还不必着急。“媵”就广义来说,是指从嫁之人,不论男女;而其狭义,则单指出嫁女的替代品——古时贵族嫁女,常以妹或侄女从之,相当于买一送一,以固两族之好;至于老百姓就没这种讲究了,俩姑娘甚至更多女亲同嫁一人?那也得姑爷养得起才行啊。
  所以论起身份来,这个“猫儿”并非普通丫嬛,在从嫁者中天然要高出一头。
  “猫儿”虽然精致、懒散、敏感,确实如猫,但这并不是她称呼的来源,而仅仅因为——她本就姓猫。猫非中国之姓,乃是荆州南部和湘州部分地区的蛮人姓氏,那些蛮人据称为上古“三苗”之后,故此以“猫”为姓——因为当时猫、喵、苗等字本就同音。
  发音是苗,却写作猫,为何如此,即便博学如荀崧甚至裴该,也全都搞不明白。有可能是出于中国士人对外族习惯性的蔑称,特意加个“豸”旁,言彼等非人也,等若禽兽——古有“猃狁”,后世有“獞”(壮族)、“猺”(瑶族)等,皆此意也。当然也有可能是苗人自己拟的汉字名,因为当时家猫才刚传入中原不久,还不普及,所谓的“猫”,或者说其大属种“狸”,多指野生的小型猫科动物,那玩意儿不但不萌,还很凶咧。
  猫儿的父亲是荆州南方某部蛮族的族长,想当年荀崧才刚入荆,与当地土豪作战,猫某便率人前来相助,后来为救荀崧而不幸战死。荀崧因此将其孤女收入府中为婢,但供养一如己出之女——荀灌娘也把猫儿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
  这回还是猫儿见到降雪,甚感奇异——入荀府之前,她长期生活在长江以南地区,这辈子就没见过几场雪,遑论如此之大——所以缠着荀灌娘要来郊外观赏雪景。但等真出了城,原本还想改变旧日习气,从此做一个娴静温良的大家主妇的荀灌娘终于按捺不住性子,驰马便出去狩猎了;猫儿却很快看腻了雪景,只是蜷缩在炭炉旁打盹儿……
  故此荀灌娘就问她:“外面的雪景不美么?”猫儿撅着嘴道:“初时看着甚好,看久了也不过如此,抑且晃眼……娘子,咱们还是赶紧回城去吧。”
  跟进来的一名中年仆伇也拱手说:“请娘子速速归城,不可在城外露宿啊。”
  这名仆役名叫裴服,世代伺候闻喜裴氏的主支,后来跟随裴该之兄裴嵩前往蓬关游说陈午,裴嵩遇害后,他艰难求生,去岁才得着机会来到淮阴,回归入裴。是以裴该对裴服未免另眼相看,虽无正式名分,他却隐然已是裴氏的管家了,荀灌娘既然嫁入裴家,时日又不长,自也不便如寻常奴仆般对待裴服。
  因此她笑一笑:“容我喘息定了,便回去吧。”
  裴服大着胆子劝告道:“其实……二郎不在,娘子实不宜轻出,况且骑马射猎,非大家主妇所当为……”
  这话裴服也说过不止一遍了,荀灌娘未面有些嫌他啰嗦——况且她也实在讨厌时俗,身为女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宜为——故此就特意挑裴服话中一个小错,板起脸来,并不严厉地训斥道:“长兄已殁,如今我夫君为裴氏之主,汝何得还以‘二郎’呼之?”
  裴服愣了一下,赶紧致歉:“是小人说惯了,娘子恕罪。”左右望望,转移话题:“既是娘子允归,且暂歇,小人出去安排车乘。”赶紧倒退着就出了帐幔。
  荀灌娘略舒一口气,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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