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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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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退兵之意,既然如此,那还费什么话啊,直接进正题吧。
  所以才说:“只今相问,阁下何所予,而望我撤了大荔之围哪?”
  裴该摆一摆手:“不必。”
  “什么不必?”
  裴该笑笑:“永明不必撤去大荔之围,我亦粒米不肯予汝——汝等杀我士民、掳我天子、隳败我城邑、践踏我田亩,复来侵扰冯翊、围攻大荔,难道倒要我输贡求汝等退去不成么?对待盗贼,唯有兵刃相加!今城上器械,多数未用,正待汝再来相攻,又何必遽退?”
  刘曜不禁心头火起,当即厉声喝道:“文约,我本好言相商,汝又何必口出恶言,咄咄逼人?!”
  裴该用竹杖一指刘曜:“汝等昔入洛阳时,难道是谦恭有理,和颜相对我晋吏民的么?人之与禽兽,良言相劝又有何用?!”
  刘曜心说我那么客气,你倒一句一个“盗贼”、“禽兽”,还拿根杆子朝我指指戳戳,太也无礼了!难道我手里就没有家伙吗?当即举起马鞭来,朝裴该一扬:“文约,兵危战凶,向来无必胜之道,汝自恃这大荔城固若金汤,在某看来,不过尔尔。前日是为汝引火秘术破我‘飞梁车’,侥幸得逞,然秘术不可再用,我已有应对之策矣!”
  裴该心说原来那玩意儿叫“飞梁车”,名字倒起得不错——“我之秘术,岂止一二,汝今见我,如公输之遇墨子,不过攻守易势而已。凭汝百计攻城,我有千谋应对,何妨一试?”
  刘曜干脆直说了:“汝若将那引火秘术予我,我便撤了大荔之围,且愿盟誓,不再相攻,从此士卒免于死伤,百姓得归田亩,岂不是好?”
  裴该“哈哈”大笑道:“我早便说了,便粒米不与盗贼,况乎秘术。且我所欲者,汝项上首级也,汝可能将来交换么?”
  刘曜气得三尸神暴跳,当即双腿一夹马腹,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向裴该。好在刘均随时关注着他的神情,赶紧伸手,在刘曜胳膊上一按,使个眼色,意思是:慎勿为裴该言语所激,鲁莽冒失——你这往前一冲,不但背负失信之名,而且还真未必能够拿得住他,说不定自己反倒有危险,这又是何苦来哉?
  随即转向裴该,也不施礼——他一只手执着盾牌呢,没法作揖——沉声道:“我闻裴文约为故钜鹿郡公之子,清华世家,本当……”
  裴该瞥他一眼,毫不客气打断了刘均的话:“汝又是何人?”
  “皇汉雍王司马刘均,字……”
  “是胡人是中国人?”
  “我本皇汉国族……”
  裴该当即啐了一口:“既为胡虏,何不披毛戴角,而敢着我中华衣冠?!”
  刘均认定裴该不会趁着见面的机会,偷袭本方,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所以他并未穿甲戴胄前来,而是穿着官服——胡汉朝服,其实纯抄晋制,并没有多少改变。因而裴该才说,你个胡人有什么资格穿戴中华衣冠啊?倘若只有这一句还则罢了,他却用了“披毛戴角”四个字——
  是,北地寒冷,多穿皮裘,而且技术水平比较低的草原民族往往对皮革的硝制很粗糙,更无绵、绢外蒙,导致整个人瞧上去毛绒绒的,是为“披毛”。可什么叫“戴角”啊?别说屠各显贵的穿着与中国贵族其实并没大太区别,胡族传统也很少有用兽角装饰冠冕的习惯啊。这分明是在骂刘均本乃禽兽——而且还把刘曜等屠各、诸胡全都骂进去了。
  刘均不禁气结,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裴该趁此机会,就开始长篇大论:“昔漠北五单于争立,汝等不过败残余族罢了,是我中国收留呼韩邪,使居并州,与中国人杂处。汝等不思感恩,反倒背反中国,不愿为人,而自甘与禽兽为伍,如枭食母,如獍弑父,而尚敢着中国衣冠,真正寡廉鲜耻!似这等……”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刘曜给打断了。刘曜沉着脸说:“我本皇汉之戚,体内注炎刘之血……”南匈奴多次与汉家联姻,故此刘渊才冒姓刘,自称是外甥继承的舅家事业——“而魏篡汉,司马篡曹,本乃叛逆,与我又有何恩?今恢复汉祚……”
  裴该就怕对方说到司马氏,因为司马氏确实不堪啊,根本无从为之洗地,而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又不便跟着刘曜一起骂司马——所以啊,你能打断我的话,我也能打断你的话,且看咱们谁脑筋转得更快,嘴皮子更利落了——
  “可笑!昔汉高祖灭暴秦、败狂楚,乃得天下;光武平绿林、隳赤眉,遂复汉祚。前后汉皆以孝治天下,孝为仁之基,以孝亲始而臻于爱人,岂有不恤生民、杀戮百姓者而敢冒称炎刘之后?!汝等骨肉之中,不过北胡野蛮、残暴之血而已!”
  刘曜再次一扬鞭子,那意思:你闭嘴吧,我不跟你纠缠这些。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裴该——终究对方乃名门之后,书读得肯定比自己多,话说得也肯定比自己溜啊——为免尴尬,赶紧转换话题,提鞭一指:“文约身旁,得无前日生擒伊余之将乎?是何姓名?”
  裴该身旁二将,一个是部曲督文朗,还有一个正是甄随。甄随听问,心说敢情你们还不知道老爷的名字吗?不等裴该回答,先大叫起来:“老爷名叫甄随,裴都督麾下‘劫火营’督是也!既知我勇能生擒伊余,汝等又怎敢到阵前来?!”
  就听刘曜身边一将冷笑道:“生擒伊余,又有何难?”正是猛将平先。
  甄随一开始没注意,这会儿仔细瞧瞧,也大致辨认出了平先——关键当日城上、城下,隔得挺远,瞧不清面目,平先要不主动开口,他还真对不上号——便问:“汝叫什么名字?当日若非伊余先为我所伤,汝又如何能够擒他?!”
  平先冷笑道:“吾名平先,雍王驾前一小校耳。乃知我军中勇士车载斗量,似我这般,都不能跻身大将之列,唯汝等井底之蛙,遂使一莽夫为督!”
  甄随大怒,一把将手中盾牌掷于地下,手扶腰间刀柄:“汝若不服,可来战过!”
  平先也把盾牌给弃了,挺着长矛叫骂:“战便战,谁会惧汝?!”
  裴该和刘曜全都斜眼瞧着两将,心说你们这是啥意思,自己个儿怼起来了,想要喧宾夺主吗?刘曜先呵斥道:“此间如何有汝说话之处?!”裴该一听对方责备属下,他便换了种说法,安抚甄随:“我用卿,为卿能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也,又何必与一小校竞短争长?”竹杖一指:“卿可看清了对面刘曜,今日相约,暂且放过,他日可取刘曜首级来予我。”
  刘曜心说几句话就开骂,这真是没法好好交谈了,也用鞭子一指:“文约首级,暂且寄于项上,若不肯献出引火秘方来,我归去后便大造器械,再攻大荔,到时汝不知丧命于我军中哪个小卒之手!”
  裴该笑说好啊——“汝我两人的首级,可见必有重会之日。多言无益,我便候汝前来攻城!”说着话一拨马头,便即转身离去。
  ——这也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刘曜要先来等候,而裴该要率先离开。因为裴该有城池为凭,走几步就进入自家城上弓箭手遮护范围内了,不怕刘曜从后发动袭击;但若刘曜先撤,晋军急袭其背,那就不易抵挡啦。
  回城之后,裴该便即召集诸将,说我看今日会面的情状,刘曜要撤!咱们必须做好随时出城追击的准备。


第三十七章 渭汭
  回营的路上,刘均问刘曜:“大王看裴文约何如人也?”
  刘曜苦笑道:“尚未知其能,然心若坚钢,必不肯退出冯翊……早知今日,当初便不允相助皇太弟了……”
  他不后悔自己再次西渡,来夺冯翊,不后悔发兵南下,攻打大荔,因为这些都是受形势所驱使,不得不为之事。他懊悔的是不该听从刘乂“清君侧”之谋,倘若自己不奉其东归,那大荔就不会丢啊,而刘粲也能全力在河南地区抵御裴该、祖逖,不至于把裴该放到关中来……
  当然啦,后悔药是没处掏摸去的,为今之计,也只有赶紧退兵,才能止损。刘曜返回营中之后,便即召集诸将,分派职司。
  敌前退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可能直接拔营启程,掉头北上——尤其是城中晋军尚未受到什么挫折,随时都可能开城杀将出来。刘曜一方面派快马去通知城西刘咸和城东呼延实,以及北洛水中游的宋恕、渭汭的呼延瑜,商定退兵时间;一方面请刘均保护着辎重先期北归,大将宋始则率部断后。
  刘均建议说:“叛贼北宫纯尚游弋于外,辎重粮秣,当有骑兵遮护。”
  刘曜挠挠下巴,心说这又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北宫纯率“骐骥营”这些天里就一直在冯翊郡南部游荡,多次骚扰胡军的粮道,寻机劫夺胡军的粮车,已经先后有三支运粮队伍被他击败了,损失粮谷将近千石。刘曜曾派将军尹安率军追剿,可惜“凉州大马”的奔跑速度实在太快了,一般骑兵跟本就追不上;刘均尝试设伏以待,但可惜平原之上,可资埋伏的地点太少,而北宫纯嗅觉又很灵敏,就是不肯上钩……
  刘均说了:“恐唯虚除骑兵,平野之上,可与凉州兵相拮抗,但不知已可用否?”
  曹恂点头道:“今伊余在我军中,乃可以之为挟,岂有虚除不肯听命之理啊?”于是刘曜就派大将赵慎挑选五千虚除骑兵,协助刘均去撤离辎重物资——反正虚除将领早就都被他一锅端了,全都秘密地挖坑活埋,人无头不行,相信虚除兵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刘均又建议:“平先甚勇,可使其卫护大王。”
  刘曜说不用了,我又不是文弱书生,何必平先护卫?难道我身边勇士还不够多吗?“可使平先归属宋始,为全军合后。”
  商议已定,计算各路人马得到消息,整军后撤的时间,就定在明日一早,刘均先发,然后中午时分刘曜再走,宋始的断后兵马则需要坚持到临近黄昏时分。当然啦,营垒不拆,旗帜虚张,最好大荔城中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撤了,等探明消息,想追也来不及啦。
  不过明天一早开拔,今日晚间——“各营仍当严密戒备,以防晋人前来偷袭。”
  这种重大计划的布置会议,羊彝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他还老实呆在工匠营里赶造“飞梁车”呢。其后得着消息,不禁大吃一惊,赶紧跑来见刘曜,说大王您怎么这就要撤呢?那我“飞梁车”不是白造了吗?
  刘曜说正好,不管你造成了多少具“飞梁车”,哪怕尚未完工,只要有轮子有板,似模似样,那明天一早就全都给我推将出去,摆列在阵前,让城上晋人看了,以为咱们即将发起进攻——以此来打掩护。
  “容叔勿忧,卿之功劳,我自然是记得的。”
  一宿无话,晋人也没有潜出来袭,只是于羊马垣后擂鼓击锣,反复鼓噪,搞得刘曜整晚上都没能睡踏实。等天一亮,他便下令——“我军也擂鼓!”假装即将发起进攻,把羊彝新造的六具“飞梁车”全都推至营前,宋始的断后兵马则装模作样,列阵于左右遮护。
  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这招却玩儿豁了,裴该得报登城而望,当即笑道:“刘曜今日,便将去矣。”
  堂弟裴湛问他:“阿兄因何而知?”
  裴该伸手一指,说你看啊——“前彼将十具‘飞梁’,来越城壕,而为我所破,若欲再攻,必更大造之。今尚不足十具,便推至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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