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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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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注目辛攀良久,这才摆摆手:“怀远无罪,不必挂怀。”
  其实他心里在想:别瞧辛怀远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声不响,那是因为初来乍到,还不敢放肆之故;昨晚开小会的时候,他一番侃侃而谈,细述武都郡内形势,就连裴子羽都听得咂舌,分明自诩西州无双智计之士嘛。
  可是你这智计之士啊,今天却被个粗胚当枪使了,尚且懵懂而不自知呢!
  裴该早就瞧出来了,甄随压根儿就不傻,之所以整天装傻充愣,乃是保护自己的铠甲,时间长了,也有点儿习惯成自然罢了——因为唯有粗鲁之辈,别人才不会设防,方便他从中取利。更重要的是,甄随天然就具备装傻的条件,他既是蛮子,人又长得粗豪,而若换了他裴文约,世家出身、白白净净,那便只能装天真,装迂腐,装纨绔,而不可能装粗胚啦。
  所以甄随若想找理由请命,还用得着别人教吗?他不过是在利用辛攀而已,这样既可以堵住群僚争功之口,又不致于启人疑窦,被当场揭穿他假痴不癫的面具。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我才一问,他就那么明显地瞟辛攀,特意把背后的教师爷给暴露出来?
  再者说了,甄随为啥不去问裴嶷、裴诜、游遐等辈,却要向辛攀“请教”呢?因为辛怀远才刚来啊,不但瞧不破他的本相,抑且没被他故意得罪过……他若上门去求前面那几位,那几位必然一口回绝啊!
  仔细想想,辛攀为甄随“设计”的三条理由,倒是都说得通,裴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于是环视众将吏,问道:“甄随之言,卿等以为如何?”
  众人泰半讨厌甄随的为人,更不希望他再抢战立功,但是文吏们多数认为,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跟甄随硬磕硬碰——又不是抢的我等的功劳——武将们则普遍肚子里墨水有限,想要反驳,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除非是陶侃、郭默、苏峻三人在此,才有可能驳倒甄随,但那三位全都出镇在外,并未与会啊。因而会场上短时间内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最终还是裴嶷打破了沉寂的氛围,点点头说:“甄将军所言,不为无理啊……”
  他早就有计划把甄随放之于外,认为那厮头脑简单是假的,性情粗暴是真的,则一旦离开裴该身边,担任方面之任,很可能捅出大篓子来,到时候就方便抑制他甚至是制约他了。此番往救杨坚头,在裴嶷看来,胜算渺茫,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救得杨坚头一人的性命,然后全师撤出武都。正因为对此战并不抱希望,同时认为即便败绩,无害于大局,他才感觉:这正是个收拾甄随的好机会嘛!
  因而奉劝裴该,说甄将军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不妨就任他为帅吧。随即裴嶷还转过身来,安慰众将,说:“此番进援河池,只是偏师作战罢了,诸位不必争抢。且好生训练士卒,待等秋后,明公亲将大军去攻下邽、擒司马保,到时候,君等还怕不能立功受赏么?”
  裴嶷在幕府中威望很高,正有如汉营之萧和、曹家之荀彧……或者不如干脆说是西楚的范增,因为他本就是裴该的“亚父”嘛,因而他这一开口表态,诸将无奈,只得暂且打消了与甄随相争的念头。最终裴该决定,使甄随率本部四千余兵往援杨坚头,并命胡焱、辛攀为其参军。
  临行之前,裴该警告甄随,遇事不得莽撞,要多与参军商议——“若再有从前乱军扰雍之类过错,我必不轻饶!”然后还谆谆教诲胡、辛二人,说这仗主要是政治仗,不是军事仗,是为了体现我扶危救难之心,及朝廷底定全秦之志,所以既不求胜,也不求多大杀伤,只要你们能把杨坚头给救出来也就行了——“切莫贪功冒进,徒损士卒”。
  当然啦,倘若你们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并无延挨,但才进武都,杨坚头就败了,甚至于生死族灭,那就赶紧的退回来,我也绝不会责备卿等。
  三将领命而去,离开长安三十里外,首日扎下大营,甄随就请两位参军过来,商议进兵之策。
  辛攀如今终于跟裴该幕府中大多数人站到一边儿去了,内心深恶甄随——不在于甄随把自己给暴露了,而是那厮事后竟然跟没事人似的,不但不道歉,甚至于从其脸上瞧不出丝毫的歉疚之色来。但他终究受命为参军——主要是地理稔熟之故——故此也只得强压心中的不快,提出自己的见解:
  “武都属秦州而非雍州,为道路便利故也。自上邽而南,从祁山、嶓冢山之间出,军行二百余里,有官道可通下辩。而我军既由雍州前往,则须自蒯城东南方入山,循谷间鸟道迤逦西向,每日最多行二十里,十五日才能抵达河池……”
  伸手在地图上一指:“入山之始,为故道城,可为蒯城屏护,又能扼武都乃至汉中入雍之咽喉锁钥,必须先取。若能拿下故道,杨坚头缓急间可经此退入关中;我等即不及相救,但得此城,也足够向明公交代了。”
  甄随连连点头,随即便道:“怀远前日曾说,杨坚头兵寡力弱,恐怕难以长久支撑,我军唯有‘兵贵神速’,才可能救他性命。虽然大都督有不必操切之语,但我等既奉命出师,难道就眼睁睁瞧着武都郡尽入秦州那票弱鸟之手吗?我当从怀远计,轻装急行,先取故道,再救河池……”
  辛攀不由得紧锁双眉,心道我说过这话吗?难道那天晚上真是酒喝多了,竟然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胡焱还劝甄随切莫鲁莽,但以他的身份和资历,怎么可能劝得住——上回是有裴开在,甄随看在裴开为一国之相,又是裴该同族兄弟的份儿上,这才肯和颜悦色一些——而且甄随还拿辛攀做挡箭牌,说辛怀远所言是正论,你胡子琰比他差了不止一筹啊,还是赶紧闭嘴吧!
  于是命胡焱董督后军,及护运粮草,他自己扯着辛攀做向导,挑选精锐三百人,亲自领着就连夜疾行而去。胡焱无奈之下,只得写信通知裴该,请裴该下令约束甄随。然而裴该却觉得,真说起行军打仗来,甄随并非无脑莽夫,而且大军在外,自己也不宜数百里遥控——我又不秃——还是任由他发挥去吧。并不严禁。
  甄随一口气就跑到了陈仓以南,大概是昔日裴开、熊悌之击破胡崧的地方,三百多里路,不到四日便至。然后扎营歇息一宿,翌日入山前往故道。
  故道县为秦时所置,辖区很广,几乎有四分之一个武都郡,但是户口不繁,因而在晋永嘉六年干脆罢废——主要是关中大乱,人多流散,武都又为氐、羌所据,压根儿就没人再敢去治故道县啊。
  故道虽废,城池尚在,如今为晋戎百余家所据,大多是平民,白天出城去耕作、放牧,晚上赶着牲口返回城中,用城墙来抵御盗贼和野兽。甄随率军临近,城民大恐,赶紧关上城门,并且选出一位长者前去谈判:“将军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啊?城中皆贫人,并无余财,粮秣也不足资供,还请将军绕城而去吧。”
  甄随厉声喝道:“我乃国家重将,此城既为晋土,哪有要我绕城的道理?汝等速速开城投降,我尚当汝等是国人,若敢抗拒,全城杀尽,鸡犬不留!”


第三十三章 惜败于莽夫之手
  这年月真正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无论晋军还是胡军,军纪之差都在伯仲之间。故道虽然距离蒯城不远,但处于山谷之间,交通不便,讯息闭塞,小老百姓的,哪儿知道裴公是什么号令,大司马军是什么纪律啊?加上甄随性格使然,也不和颜悦色地劝慰,反倒一顿斥喝,吓得前来商谈的老头儿抱头鼠蹿而去。
  城中居民聚在一处商议,有人说这支兵队人人雄壮,个个勇武,实在不可力抗,还是开城投降为好。也有人说,瞧这些当兵的人皆轻装,貌似后面也没有粮车跟着,必然是来抢粮食的,倘若放其进城,能把咱们打算过冬的种粮都给抢空喽……还是固守为宜。
  又有人说,汝等氐羌倒是把羊马都拢进城里来了,我等晋人的田地却搬不走,都在城外,眼看就要开镰收割,若不开城,必被兵卒抢掠、践踏——还说什么种粮啊?
  既无首领,自然商议不出一个结果来,城门就继续关着,迟迟不作答复。甄随大怒,撇下辛攀,直接领兵就扑过去了。
  也无攻城器械,就临时砍了几棵树,扎成梯子,援壁而登。要说他这回领来着的确实都是军中精锐,说不上力敌万夫,也都是一时之勇健,城内居民哪里抵御得住?数十名青壮急来守城,但是弓又软、矛又钝,结果转瞬之间,就被“劫火营”卒攻上了城头。先登者当即挥刀砍翻一人,余者发一声喊,瞬间崩散。
  甄随进城后,下令挨家挨户搜索,把老百姓全都赶了出来,间中敢有反抗的,全都膏了兵卒的屠刀。辛攀劝说道:“明公严令,不得伤害晋人,将军不可屠城啊……”甄随瞥他一眼,问道:“晋人不伤,戎人便可杀了么?”辛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公有言,无论晋戎,但从王化,便不可妄加刀兵……”甄随一瞪眼:“彼等不肯开城迎我,反要我军绕城而过,这算是遵从王化么?”
  辛攀无言以对,只好一甩袖子,说随便你吧,我不管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裴该军令甚严,但法律条文不可能落实到每桩具体事件上,只要有心,总有空隙可钻。就理论上来说,妇孺不论,城中青壮敢于执械抗拒王师,全都有罪,即便不杀,也应该押去矿上做苦力。不过甄随跟随裴该既久,深知这位大司马的底线在哪儿,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还真不敢找借口肆意杀戮。
  再者说了,看这些居民个个破衣烂衫的,也就不久前跑来商谈的那老头儿穿着略微整洁一些,城内大搜,就没多少粮食——尚未收获之故——金银首饰更是寥寥无几,你屠这种破城,有意思吗?
  于是宰杀氐羌的牲畜,饱餐一顿,把城内居民全都绑缚起来,留下十名健卒看押,要他们等胡焱率后军跟上来,便将这些百姓全都逼迁到蒯城去。甄随也不守城,带上十日之粮,翌日一早,便即扯着辛攀出城西行,直向河池。
  从故道到河池,将近三百里地,就没有什么象样的道路,只是在山谷间有溪水冲刷出一些羊肠小道来,等若兽径。甄随干脆把坐骑也撇了,卷起裤腿,缘溪而行,他麾下那些士卒纷纷仿效,个个行走如飞,就仿佛是在官道上行军一般。
  唯独苦了辛攀,他是大户子弟、士人出身,啥时候走过这种路啊……且平生若有远行,即便无马,也总能找匹驴、骡来代步。辛怀远很快就呼哧带喘地落在了后头,甄随连声催促,说你是向导,应该走前面啊,赶紧追上来吧。
  辛攀摇头道:“我实实是走不动了……此间道路,攀也未曾走过,何言向导?将军还是先行,容我暂归故道吧。”
  甄随突然间大笑起来,说:“倒是我高瞧了辛从事了,早知如此,便当在故道城内寻一个向导来。”下令原地暂歇,派几名士兵折回去找向导。
  故道城内,倒确实有人走小路去过河池,不多时被押了来,队伍这才继续上路。不过甄随也不肯放辛攀回去,命令几名健卒轮流背负,强带着他一起走。
  但是这样道路,就算再习惯于山地行军的队伍也走不快,辛攀曾经说“每日最多行二十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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