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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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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如此大胆。上官有令,拿获奸细有赏,禀报上去,必要夷其三族!”
  ……
  薛涛被迫为刘粲作书,召裴硕等人前来,“共襄大业”。与此同时,原本就已陈兵在浍水一带的胡汉大军也陆陆续续进抵汾阴,做好了随时渡河的准备。
  数日后,河东各晋人世豪按照薛涛书信中的要求,各自准备好粮秣、物资,乃至于数百上千的庄丁,纷纷向汾阴输运。但是除了裴硕以外,其他族长都没有亲自来谒刘粲,而是找了种种借口,命家人子侄作为代表。
  其实闻喜裴氏初亦不肯放裴硕前来,众人都说:“刘粲召公往,必无好意,薛涛恐亦为他阶下囚了……”裴硕摆手道:“他人还则罢了,既是刘粲亲至,使薛涛做书相邀,我又岂能不亲身前往啊?若恶了刘粲,灭门之祸就在眼前;若不从薛涛之言,恐怕裴、薛两家也要起龃龉。此去若有危难,我一身当之;此去若被迫附胡,也止及我身可也,卿等都有大好前程,不可蒙此污名。”
  等到裴硕抵达汾阴以南地区的时候,所见就不仅仅是数十座帐篷啦,而以刘粲的金顶大帐为中心,密密麻麻,连营数里,旌帜招展,杀气弥空。裴硕报门而入,刘粲大喜,亲自下座来拉着他的手,说:“此行有裴公相助,破晋必矣!”
  裴硕的身份又与薛涛不同,一则裴氏天下高门,非薛氏可比,二来裴硕本人也是在晋朝做过一任郡守的,不象薛涛此前还是白身。因此刘粲认为,倘能说动裴硕出仕,千金马骨,则河东各姓必将陆续投诚纳款。
  当即把准备好的制书硬塞给裴硕,任命他为侍中,封闻喜县侯。裴硕辞以老迈,坚决不肯接受,刘粲好说歹说,虽然口气比对待薛涛的时候要温和得多,但最终还是光火了,瞠目喝道:“汝不肯受我名爵,难道有叛国逃晋之心么?须知我杀汝一老匹夫,有若宰鸡屠狗一般!”
  裴硕面色不变,只是拱手道:“老朽贱躯,岂敢有劳殿下,老朽自死可也。”说着话一躬身,朝着旁边侍卫手执的长戟尖刃便直撞过去。
  刘粲赶紧喝令将其扯住,随即问道:“汝便不惜死,难道不怕我踏平汝庄,伐去裴柏,举族上下,不论老弱妇孺,斩尽杀绝么?!”
  裴硕被胡兵牢牢按住,不能动作,只好摇着脑袋,面无表情地回复道:“老朽本非裴氏之长,暂代其位,以护族人而已,向无威望。若族人中有愿出仕者,老朽绝不拦阻;若不肯仕,老朽也不强求。儿孙自有儿孙之命,生死祸福,唯其自招,老朽能护其一时,难道还能护其一世不成么?且我裴氏支脉甚多,散布各方,当年即司马伦亦不能杀尽,殿下欲族我姓,恐怕不易啊。”
  刘粲无奈,只得下令将裴硕暂且拘押起来。
  随即转过头去,对满面羞惭的薛涛说:“闻喜颇远,大军西征在即,不便往攻。董亭却近……”
  薛涛大惊,急忙俯首道:“我薛氏无罪——那老匹夫忤逆殿下,须不是草民之过……”
  刘粲笑道:“卿今已受朝廷名爵,如何还自称‘草民’啊?我无他意,大军既集,明日便要渡河,薛将军既然族居于此,想必对于大河水文,颇为熟稔,乃欲以将军为向导,相助我军得渡。”
  薛涛推却道:“殿下错看草……末将了,末将虽然居此,唯知守护乡梓,实在不通水文啊。”
  刘粲道:“然则贵族中何人常渡河而往关中?可召其来,与将军同行。”
  薛涛辩解道:“关中乃是敌国,末将族中,哪有人敢冒犯禁令,渡河前往呢?殿下……”
  刘粲猛然暴喝一声,瞠目言道:“休得狡辩,孤不信汝与关中晋人,从无苟且!汝薛氏不过故蜀孑遗,迁来河东,又非世宦显姓,若与晋人不通款曲,裴该《姓氏志》中何得有汝家之名?!”
  薛涛闻言大惊,真是有苦说不出口啊,只能连连磕头,哀告求饶。
  刘粲抬起左手来,按在薛涛肩膀上,语气略微和缓了一些,说:“薛将军,贵家本从昭烈皇帝,为汉之纯臣,今我绍继汉统,重光炎刘,早该奖掖旧臣,一时疏忽,未能及早授官于将军,将军其怨我乎?”
  薛涛连声道:“末将不敢……”
  刘粲道:“或将军有怨于我,此前乃与晋人所有款曲,不管是与不是,往事已矣,我皆不罪。将军自当赓续先祖之德,仍辅皇汉,成就功业,待孤扫平晋虏,自有高位以酬将军。今请将军为我先行,导我大军涉渡大河,破晋垒,逐晋寇。若能顺利抵达河西,将军为此征之首功!若不能时……”
  当即冷笑一声:“想必将军自也无颜还见于孤了吧?放心,将军的寡妻遗孤,我自会接至平阳,善加看抚的。”他还特意加重了“看抚”二字。
  薛涛万般无奈——最关键骨头既然已经软过了,那就再不容易硬起来啦——只得接受刘粲之命,为他去诓开河西晋人的渡口守堡。
  于是刘粲召集众将,高声道:“明日四更造饭,五更聚齐,平旦时便要渡河。薛将军乘舟先发,待取晋垒,万舸争渡,直薄夏阳!夏阳若下,进取郃阳,分道践踏晋土,摧其壁垒,掳其农人,即不能一举而定关中,也要让裴该穷于应付。我若能在河西稳固军势,无须三载,必能灭晋……关中军势!”
  (第七卷“万殊同野马”终)


第八卷 战声烟尘里


第一章 吴兴王
  建康城的前身,是吴都建业城,若再往前推,则为汉代秣陵县城。
  秣陵县属丹阳郡,郡是远郡、县是小县,境内多沼泽、湿地,良田稀缺,相应的人口也不多。直到汉末,中原大乱,百姓南徙,才开始大规模开发江南地区,吴主孙权与蜀汉结盟后,亦自武昌移驾至此,更名“建业”,开始扩大城池规模,并造宫室。
  孙权移武昌宫旧砖瓦到建业,于城北起太初宫,周围三百丈,开八门,以神龙殿为正殿。后孙晧又在太初宫东侧建昭阳宫,极尽奢侈,以赤台殿为正殿。然而殿阁初成,王濬楼船便自江上而来,吴师败绩,孙晧为俘,晋人将殿堂逾制之处悉数拆除,雄伟宫室几成废墟。
  一直要到“五马渡江”,才重修建康殿堂,但既然已不是皇宫御所,而只是藩王所居,规模自然比前朝要小得多了。五王各领数殿,间以粉墙相隔——司马睿位尊,便占据了神龙殿,次一级的赤台殿,则为西阳王司马羕所有。
  建兴四年秋,朝廷下诏,使诸王归藩,司马羕等四王乃陆续离开了建康城。但是徙封原琅琊王司马睿为丹阳王,拜太宰,仍使留居建康城内。
  此外,建康城中尚有一王,那就是绍继原东海王之业的司马裒,虽然徙封吴兴王,赐五县土地,但以其年齿尚幼,暂时可不就藩。
  其实司马裒虽然年方十七,却已然行过了冠礼,还曾“率师”北伐,就理论上来说,算是个成年人了。然而当日刘隗前往长安,与秉政的车骑将军裴该商议(其实是讨价还价),就以司马睿宝爱此子为理由,希望把司马裒留在建康城内——司马裒其实是司马睿的次子,数年前过继为东海王嗣的。
  裴该自然明了刘隗的真意,司马裒终究年轻,老爹不放心他远行千里之外的东海,故此商议改藩吴兴;但吴兴是江南繁盛之地,且就在丹阳、吴郡之侧,司马睿名为丹阳王,其实乃江东之主,又岂肯在卧榻之侧,别置一王,以分薄他的权势啊?
  实话说,当时江南之地卑湿贫瘠,即便三吴,在北人看来也属乡下地方,与三河之地有若天壤,根本就没法比。建康终究是故吴都城,又有南渡世家迁入,相对要繁盛一些,咫尺之遥的吴兴,则全无名城大邑可与拮抗。裴该也想让自家姑母东海太妃——如今应该是吴兴太妃了——裴氏锦衣玉食,喜乐安居,就此允准了刘隗所请。一方面在吴兴郡治乌程择地起建王府,同时准许司马裒在结婚甚至于有子之前,可以暂不就藩。
  这家东海—吴兴王是最后“抵达”或云“出现”在建康城中的,故吴宫室已无其位,被迫在开阳门内别起宅邸。等到其他四王就藩之后,司马睿便奉请裴太妃领着司马裒入宫,居于旧赤台殿。
  吴兴王府的规模大概是丹阳王府之半,但裴太妃并无心大加修缮,她把王府之藏泰半北运,资供了自家侄儿裴该,因而论起殿宇之恢弘、居室之华丽,就要远远不及丹阳王府了——当然啦,丹阳王府若比之如今新修成的洛阳宫室,也属小巫见大巫。
  建兴五年秋季,吴兴王府突然间撤去了一切装饰,以素帐遮蔽大门,灯烛皆不用红、器物皆不饰彩——原来年仅十八岁的司马裒突然间得了一场急病,昏卧病榻还不到五天,竟然就溘然长逝了……
  这对太妃裴氏而言,真是天大的打击。
  裴氏的真实年龄,其实比裴该大不了几岁,她年方及笈,便被嫁与东海王司马越为继室,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她本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自主意识的。
  闻喜裴氏虽为天下高门,爵封公侯、位列台省(裴秀尚书令、裴頠尚书左仆射、裴楷中书令),但可惜主支子嗣不繁,而当裴頠为司马伦所害后,二子年幼,都难以肩负家族重任。由此闻喜裴就和琅琊王联合起来,选择东海王司马越作为投资对象,首先通过联姻来表明诚意——裴氏仅仅因为年龄合适,就成为了家族的政治工具。
  她在出嫁之前,自然也曾经幻想过,夫婿英勇,又有裴、王两家相助,当能扫荡群虏、平定天下,而自己为之统管内事,悉心服侍下自然伉俪恩爱,富贵得终天年……然而世事却并非不尽如人意,而是彻底出乎意料之外:司马越南征北战,马不歇鞍,国家却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土地大片沦于敌手;对于这位年轻貌美而又知书达理的继室,司马越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仪而已,实际毫无夫妇之情,甚至于连夫妇之事都寥寥无几——
  对于战争和政争已经焦头烂额了的司马越,人到中年,又哪有兴趣和精力去抚爱妻子呢?其实他早就已经不行啦……
  而且就连东海王家事,裴氏都不能一言以决。司马越早有嫡子,名叫司马毗,纨绔任性、忌刻放纵,裴氏不但根本就管不了他,而且司马毗还出于私怨,竟然害死了裴氏的从兄,原本被司马越引为左膀右臂的裴遐……
  裴氏说不上终日以泪洗面,却也愁眉不开,饮食无味,再加无人可以倾诉——司马越难得着一次家,即便回来,也是乌云满面,别说生人了,就连熟人都一脸勿近的态度。她原本以为,自己将会就此郁卒而终,就跟历史上很多贵族女性一般,人生不可能更悲惨了吧?谁想司马越出镇于项,死讯传来,司马毗便挟持着她离开洛阳,欲图返归东海,然后于路竟然遭逢了胡骑!
  司马毗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裴氏竟然暗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但她仍然觉得前途茫茫,无可依靠——老家闻喜已落胡手,尊辈、兄弟或死或散,最可悲的,她与司马越结褵数载,却没能得到一儿一女……
  其实裴氏那时候就已然抱了死志,她之所以从马厩中暗放裴该,或许潜意识里,也是希望事情败露之后,胡帅震怒之下,将会把她直接处死,可以免受此后无休无尽的痛苦吧。可是万万料想不到,原本只是在族祭时见过一两面、毫无亲情可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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