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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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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进城之后,郭默前来禀报此事,裴该便道:“凡刘渊、刘聪诸子,及彼等近支,一概不必留,取首级来归献天子即可。”
  郭默得命,喜孜孜地拱手而去。
  于是加强了对诸王的攻杀,最终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平阳城,斩获彼等及党羽首级六百余颗,捡选出诸王、侯,以及王子、侯子等首共九十九级,腌渍了盛入木匣,以待奏捷。
  到了天色大明的时候,已然彻底镇定了平阳城,抄掠宫室,尽获刘聪宫人——刘恒尚小,还没有妻妾。这是基于刘曜对刘聪的愤恨,所以刘聪诸妻,他一个都不带走,就连通知都不肯通知一声。
  裴该即命将刘聪皇后、嫔妃及诸王侯妃等百余人,以及胡汉重臣三百余人,一并槛送洛阳。普通官吏暂且拘押,待逐一甄别后,再看是杀是囚,也说不定直接释放甚至留用;至于所破家门的其他女眷,也先拘押,将来好分与麾下将兵为妻。
  其实当刘聪诸后,什么靳氏、樊氏、王氏、宣氏等等,被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押至面前之时,裴该听得群雌哀哭之声,也不禁微微叹息,面露不忍之色,乃自言自语地道:“此亦可怜人也。”按其本意,深宫之中,女子本无罪过,直接放了或者许于他人皆可,但问题身为晋臣,此事不可擅专,还必须得押去洛阳,交给司马邺处置。
  咱中国人是讲君臣之礼的,不能跟胡寇似的,刘曜掳得晋惠帝羊皇后,竟然隐瞒不报,自己就收用了……
  随即前出骑兵舆回刘光,并且禀报说,刘曜等人又连夜离开西平,继续向西北方向遁去了。甄随大叫可惜,裴该却面色如常——可惜自然是可惜的,但胡虏宵遁,我急忙唤起熟睡的兵将来夺平阳,尚且厮杀半夜,哪儿还有余力往追呢?便问郭默等将:“卿等以为,刘曜欲逃往何处去啊?”
  郭默揣测说:“既向西北方向,想来不是蒲子,便是狐讘了……”这两个都是平阳郡西北部的县。裴该摇头道:“或于彼处暂息。然而我若急进,四日可至,则退守二县,何如固守平阳?”刘曜抛弃了一多半的人力,就为了舍大城而就小邑?这没道理呀。
  “且其地近于西河,而西河泰半已为石虎所据,难道刘曜欲往投石虎不成么?彼若有此心,何以昔日不肯开平阳城以纳羯军呢?”
  郭璞犹犹豫豫地说道:“难道……彼欲逃归高奴去?”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终究刘曜自从在大荔城下战败,便即遁往高奴,在彼处颇积聚了一段时日,然后才渡过采桑津,进兵平阳——高奴算是他的老窝啊。裴该就此冷笑道:“彼若归高奴,是自蹈死地也!”便命姚弋仲,率一部兵马前往采桑津——就在平阳城正西面——以防刘曜经此西蹿。
  很快分兵四向,旬日之间,先后收复了平阳北部各县,但可惜永安、杨县基本上已被羯军抢掠一空,县城里别说活人了,连活狗都找不出几条来。更可惜始终探听不到刘渊遗骨究竟埋藏何处,裴该只得命郭诵前往永光陵,踏平其地上建筑,再把刘渊的棺椁给掘出来——先勿打开,别管是不是空的,直接装车运往洛阳去。
  (第九卷“烽火起云间”终)


第十卷 白刃洒赤血


第一章 天子家事
  建兴六年六月间,刘粲、靳准等首级及七玺送至洛阳,城内当即掀起欢腾的狂澜,无论士庶,很多人家都于门前悬红挂彩,以志庆贺。红绸、红布,仅半日便即脱销,手慢一步的乃被迫将纸张染红,扎成彩带,或者用来糊灯笼——中国人节日贴红纸、挂红灯的风俗,即此为始。
  宫中的司马邺闻报,不禁搂着皇后梁氏,喜极而泣。于是冠冕堂皇,大排车驾,直出宫门去迎接传国玉玺。
  其实刘粲等人的首级,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唯七玺才是心心念念,而今日终于到手的宝物。究其根由,司马邺之得国,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正。
  晋武帝司马炎有子十八人,其中八子早夭(包括长子司马轨),次子司马衷乃得继位为君。惠帝司马衷所生愍怀太子司马遹,受皇后贾南风陷害,先废黜,后击杀;惠帝乃先后册封司马遹次子司马臧和三子司马尚为皇太孙,然皆早夭,致其只得传位庶弟司马炽。
  怀帝司马炽之所以能够践祚,完全因为其他兄弟全都死光了——包括掺和过“八王之乱”的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等——皇冠因此才会落到不过是才人所生,又年纪轻轻的他脑袋上。司马炽无子,过继其兄司马遐之子司马铨,封为皇太子,可怜洛阳城险,父子二人皆没于胡。
  司马炎的儿子们就此彻底死光死绝,就连孙子都剩不下几个了,司马邺这才能够在长安自称皇太子,旋即践祚。司马邺生父,本是李夫人所生吴王司马晏,但过继给了伯父秦王司马柬。司马柬与毗陵悼王司马轨、惠帝司马衷一母同胞,同为武元杨皇后所生,故此就理论上来说,在司马炎孙辈之中,司马邺的继承排位本是相当靠前的。
  但这没有用,他终究不是司马衷或者司马炽的儿子,也没被正经册封做过皇太子,倘若宗室元老(比方说司马睿)将出合适人选来,过继为司马衷或司马炽之子,乃至之孙,则只要这一举措得到普遍认可,继承顺位自然会超越司马邺。
  司马邺之所以能够在长安践祚,主要是靠着关东名门荀氏(乃其舅家)和关西实力派阎鼎、贾疋等人的拥戴,再加上挟着收复长安之功,动作够快,实力派的南阳王司马保和琅琊王司马睿才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但即便如此,三家互不统属,甚至常生龃龉乃至争斗——当时还算司马睿一系的裴该俘获长安所署荆州刺史第五猗,以及司马保断绝陇道等事,皆可见其一斑。
  直到裴、祖北伐,收复洛阳,恭奉司马邺,等于将司马睿所属江北势力尽投天子,司马邺这皇位才算勉强坐稳。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也一直不怎么踏实,则如今听说传国玉玺到手,岂有不大喜若狂之理啊?
  自秦、汉以来,此玺世代相传,仿佛只有正牌天子才配拥有,且唯拥有者才是正牌天子——当然啦,只是仿佛而已,吴、蜀无此物,照样皇帝当得美滋滋的。司马邺天璜帝胄,自小养尊处优,且原本于帝位无份——直到长辈和同辈都死得剩不下几个了——加上如今也才弱冠之年而已,实话说并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只想自己屁股下面这个宝座,可以坐得稳当一些。
  ——只须我为天子,群臣尊奉,则河东、河北复不复的,胡寇、羯虏灭不灭的,其实都不甚重要吧。
  但是回想起当日洛阳城破,颠沛流离而至关中,才勉强可得温饱,那段凄惨的经历仍不时在眼前闪回,甚至于还会入梦。梦境之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叫:“贾彦度死矣!”或者:“刘曜将至!”司马邺每每会悚然惊醒,汗透重衫。
  他觉得自己这般悲惨的天子,简直自古所无。汉献帝昔日也曾在长安为权奸所挟,继而逃亡洛阳,于废墟瓦砾间临朝,但人好歹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啊,即便一度被李傕劫入营中,终究性命并无大忧。而自己呢?倘若落在胡寇手中,叔父司马炽是什么下场?自己说不定会比叔父更惨吧……
  直至生还故都,同时河东、河内不断有捷报传来——直入敌境是小事,从此黄河天险,起码西段不再与贼共有,洛阳城日益牢固,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司马邺的荒梦才终于日趋稀少。同时群臣上奏,请纳侍中梁浚侄女入宫,册封为皇后,终于有个可望贴心之人陪着自己了,司马邺的精神也便日渐强过一日。
  倘若始终担惊受怕,即便是小年轻,也说不定会导致神经衰弱,甚至于天寿不永吧。更别说皇嗣了,司马邺曾经黯然地想过:我若辞世,这晋之天下还能传给谁呢?司马保、司马睿,终究都不是武皇帝的子孙啊……
  虽说结缡一整年,梁皇后尚无怀孕迹象,司马邺却并不着急,也不再象从前那般颓唐了。终究梁后年纪尚轻嘛——嫁过来的时候,才刚十三——迟几年生育也属寻常,况且我今精神振奋、雄风大盛,梁后不方便的时候,也曾经数次试御宫人,雨露所滋,相信很快就会得到继承人的,则无愧于武皇帝之子孙矣!
  司马邺却不知道,正当他出迎七玺的时候,大长秋梁芳入宫觐见梁皇后,屏众人而私语之曰:“前日与皇后之药,还当慎用,以防天子查知。且以药使宫人不能孕,终非长策,皇后当早怀帝嗣,诞下太子,则我祖孙才能安泰也。”
  梁芳是梁芬的从弟、梁浚的叔父,同时也是梁皇后的嫡亲祖父。此人少不好读书,唯飞鹰走马耳,故此家族不使出仕,只是分点儿产业给他管理。梁芳原本挺凄凉的,少年丧父、弱冠丧母,而立丧妻,不惑丧子……唯与孙女二人相依为命而已。谁想到天上突然间掉下偌大的馅饼来,朝臣商议天子娶亲之事,从兄梁芬尽搜族中,赫然发现——唉,这梁芳的孙女儿年貌正合适啊!
  遂将梁氏过继给梁浚的亡兄,且先入梁浚家中,教以礼仪,然后纳入宫中,请司马邺册立为皇后。梁氏既为皇后,当然不会眼睁睁瞧着亲祖父孤穷,遂恳请天子与梁芳官做。司马邺询问梁芬、梁浚,皆言这老儿无才无德,不可任职,只能备位。于是即拜梁芳为大长秋。
  大长秋为皇后卿,主要负责管理皇后的私人产业,位次九卿,则梁芳任此职最为合适不过了。
  梁芳心心念念,孙女儿可以产下帝嗣,立为太子,唯此自家的地位才能稳固。光一个皇后是靠不住的,终究自国朝肇建以来,除第一位武元杨皇后早逝外,后面的皇后就都没啥好下场:武悼杨皇后,在其父杨骏被杀后即遭废黜,旋即冻饿而死;惠帝贾皇后,因司马伦之乱,被灌金屑酒毒杀;惠帝羊皇后为胡人所掳,反成刘曜之妾;怀帝梁皇后更惨,洛阳城破之后,即不知流落何方去了……
  ——梁芬一口咬定其女梁兰璧已死,因为倘若不死,估计跟羊献容是一个下场,那未免太给家门招羞了。你瞧如今泰山羊氏在士林中还抬得起头来吗?
  所以说,皇后唯生子,并且被册立为皇太子,其位方稳;而只有孙女儿皇后当稳了,我这下半辈子才有依靠哪。
  因此梁芳是断然不肯让天子先得庶子的,说不定他哪天一高兴,立庶子为皇太子,则母以子贵,自家孙女儿就得靠边儿站啊。因此当听说少年天子私御宫人之后,他便四处寻访秘药,暗中进献给皇后,要皇后下在那些宫人的饮食之中……
  皇后管理六宫,皇帝睡过的女人,皇后赶紧派人给隔离了,等着看是否能结龙种,这很正常啊,则趁机下药,简单之极。
  但是这种事,可一可再而不可三,万一皇后始终无身,而被天子宠信过的宫人也没一个有怀孕的迹象,则天子必然寻医察问,事情就有可能败露。因而梁芳才跑来警告皇后,说这药须慎用,而且……孩子你啥时候才能怀孕呢?
  梁皇后苦笑道:“天子亦常宿吾宫中,然而结缡经年,未尝有身,得非吾有隐疾么?”
  梁芳赶紧摆手:“皇后慎言,断无此事。”随即安慰道:“当年臣娶皇后祖母,二年始孕,皇后父母合卺三岁,才有的皇后……此事本系之于天,是臣不当催促皇后。臣当遍访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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