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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曜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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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十四弟走的时候,曾叮嘱我道: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息……这几日,皇阿玛流配了王掞,充军了陶彝,锁拿了马齐,贬降了张廷玉,二十几名能员干吏被革职拿问,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以前,皇阿玛处置大臣都极其慎重,可这回却乾纲独断,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也不留一点余地,弄得全朝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我原本认为,可能是老爷子年老昏聩,痰迷心窍,所以今儿特地去请安探视,可皇阿玛似乎并无大碍,还兴致勃勃的要去南苑打猎…… 我真的琢磨不明白,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暗忖:虽然在这个时代,我也勉强算是个半吊子‘先知’,就像康老头绝不会知道他将于何时何地晏驾归西,可我却大概明了,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六十一年,大约在冬季……至于具体到何月何日,还真是糨糊似的一锅粥,上辈子学问不精,这辈子孰之奈何?不过,既然康熙跑到南苑打猎,不在畅春园,最近大内又没有传出老皇帝染恙的消息,那么,这段时间我还是安全的,一时间似乎来了兴致,便道:“立储的事,皇阿玛似乎真打算不到火候不揭锅呢,胤禟,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倒不如讨论一下圣心默定的即位人会是谁?”

夜色空灵,晚风如丝幕罩身般舒适熨帖……

胤禟好整以暇的舒展了一下倦怠懒散的筋骨,清冷如水的面容柔和起来:“十四弟封大将军王的那一年,废太子以矾水作书,嘱大臣普奇举己为大将军,事发,普奇获罪。后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废两遭废辍的胤礽为皇太子,皇阿玛将其诛杀……所以,胤礽是铁定没戏的;前年,三哥胤祉对储君之位又动了心思,结果被皇阿玛当众申斥,他的心腹孟光祖等人俱被处斩,所以,胤祉虽为未圈禁诸子中的最年长者,但亦非圣心默定的即位人……

八哥虽好,但犯了皇阿玛的忌讳,数年来屡遭冷遇,应该也不是他;十弟和我虽得皇父宠爱却从未蒙其器重,七哥有残疾,十二弟母家太低微,十三弟早被皇阿玛打入另册……恐怕真正有机会问鼎储君的,只有四哥和十四弟……

葶儿,你知道吗?十四弟被封抚远大将军王,假天子仪仗、代皇父御驾亲征时,我的心是何等的雀跃欢喜,这些年来更是竭尽全力对西北战事予以支持……后来,十四弟整顿军纪,笼络回迄,成功平定西藏,迎立六世达赖,又数次大败策零敦多卜,将准葛儿反叛势力彻底从西藏铲除,可谓是屡建大功,众心咸属……

去年九月,皇父命宗人府建立平定西藏碑亭,翰林院所撰之文,(右宗人)阿布兰以为不佳者,再三另行改撰,并不颂扬皇考,惟称大将军功德,拟文勒石……当时我生怕此事再犯皇父忌讳,重蹈八哥之覆辙,可皇父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我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圣心默定的即位人是十四弟!可是……”

天上的月光突然黯淡起来,褪色的光彩宛如尘封多年的玉器。我情不自禁挨得更紧,用鼻尖在他脸畔腮旁轻轻摩挲,他将我一把揽过置于膝上,手心与手心相接,仿佛两个在黑暗里无助的摸索了许久的孤独者,突然不小心碰触到另一个摸索的指尖,带着生命的热忱和远离孤独的渴求,于是,两个孤独者的手紧紧相扣,恨不得从此血肉相连再也不必担心在黑暗中失散……

“可是什么?”

“最近一年多发生的一些事,令我又陷入迷惘中,老爷子的心思,叫人永远也猜不透……去年,皇阿玛登基一甲子大庆,命胤禛往盛京祭祖陵。他叮嘱老四道:‘祭祖是关于大运之发祥,巩万载之金汤,开亿世之统绪的大事,断乎不能怠慢。这一次,你就代朕亲临,去向列祖列宗展孝报本,敬大法祖。’……当时,我的心就激灵了一下,如果十四弟是‘代御驾亲征’,那么四哥就是‘代御驾亲临’了……接着,刚从盛京祭祖回来不久的老四再次奉旨,这一次是代御驾祭祀太庙……去年冬至,皇阿玛又命老四至南郊的天坛代皇父行郊祭天地大礼!

葶儿,不由我不发怵啊,对于帝王而言,重要的祭祀有三项:天地、社稷和宗庙,而皇阿玛一生为人谨慎,对于天地祖宗的事向来亲力亲为,至诚至孝。为什么连续三次让四哥恭代?老爷子究竟安的什么心?四哥和十四弟中,究竟会是谁?”

月色浑浊起来,好像在静谧中腐烂的水;迷茫的星空像极了盲人深邃的眼眶,苍凉、黯淡、失落。

“是啊,究竟会是谁呢?”我俨然化做了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翻着白肚翕合着鳃的困鱼,无意识的重复着他的问题。

“ 如果圣心默定的即位人是老四,皇阿玛又何必对十四如此昭然若揭的牵肠挂肚,冬天送自己用过的旧腰带,夏季送题词的扇子,还亲手将‘止血石鼻烟壶’、‘千里眼镜子’等逐件亲自检验放入每个包里,再亲笔写下名称,命人送至军前……还有将皇孙中相对优秀的‘内廷三阿哥’送至军中为之效力,这种的特殊待遇屡施厚恩,除了昔日的废太子,有哪位皇子曾得到过?

可是,如果圣心默定的是十四弟,那么去年十一月十四弟奉命回京述职。皇阿玛明明已决定和平解决准葛尔问题,特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为何在‘可去’和‘可不去’的两可之间,皇父偏偏还是要命十四离京再赴军前呢?更过分的是,今年三月十四弟离京以后,皇父两次游幸老四的圆明园,并将其子弘历召入宫中亲自抚育!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葶儿,我觉得自个儿就像活生生被泡进酒坛子里的虾!想用力却又软绵绵醉醺醺的使不上劲……如果真是老四,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杀伐果断睚眦必报,老爷子在,他还能诚孝友爱;倘若老爷子不在了……恐怕咱们哥几个便将是墓室幽冥、灯黄如豆,昏昏鬼吹灯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第28章

我的心好难受,像被毒蚊子叮咬出红肿的包,奇痒无比,恨不能把心头的那块肉都抠出去:“不许说这些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你看你,嘴又豁,眼又斜,好象八月十五的大兔爷……”话音哽住,泪飞化做倾盆雨……

他的脸缓缓靠近,嘴唇轻柔的覆盖住我,唇舌绞缠,美好的仿佛揣着一抹温柔的云朵,又仿佛在晨露和朝阳润泽下轻轻绽放的花,我忍不住想,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这一定会是我回光返照时脑海里的播放的最重要的画面之一……

“阿九,你在桂花树下刨什么呢?”

依稀见他刨出个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神秘兮兮的跺过来,突然塞进我手里:“送你的。本来是想中秋节刨出来惊喜一下,可那晚月亮老没出来,后来一忙就忘了。刚才你骂我大兔爷……嘿嘿,就想起来了。”

我一瞧竟是只玩具“兔爷”,脸蛋上抹有胭脂,小三瓣嘴上画了一条细线,鲜红的,上了桂花油;两个细长白耳朵上淡淡地描着点浅红;这样,兔爷的脸上就带出一种英俊的神气,倒好像是兔儿中的神仙哥哥似的。它的上身穿着朱红的袍,从腰以下是翠绿的叶与粉红的花,每一个叶折与花瓣都精心地染上鲜明而匀调的彩色,使绿叶红花都闪闪欲动。

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却依稀觉得“兔爷”腹中似有硬物,找了半天却发现入口在兔屁屁处,这龌龊的家伙!伸手指进去将硬物取出,是一柄温润的白玉骨扇,扇上篆刻有字,寻得亮处仔细看来:水之性柔,四处流溢,弥漫天间,其本身本无方圆,随际遇而有方圆之形;本无清浊,与物相容才有清浊之异;然水之性韧,遇热化汽,遇冷成冰,或云或雾或露或瀑,或溪或雨或海或雪,不灭不死,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葶儿,你看明白了?”

“似懂非懂。”

“糊涂!这是未雨绸缪,如果将来是十四弟登基,你便少不了是个亲王王妃;如果是老四即位,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清,倘若我被禁锢被充军被打成阶下囚,咱们暂时分开了,你别做傻事,像水一样随遇而安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腹中汩汩的蒸腾着热气,冲得我脱口而出:“如果将来是十四弟登基当然好,可如果是四哥登极呢,咱们如果不小心把彼此丢了,失了音信该怎么办?我们先约定个地方好不好?到时候,哪怕一切都失去了,咱们还能有你有我有个念想,即使再也不能‘琴棋书画诗酒花’,也还可以‘柴米油盐酱醋茶’。”

“好!去哪里呢?”

“……去峨眉?……”

“为什么是峨眉?”

“那里终年云雾蔼蔼,咱们就不用把对方看的太清楚,只看可爱的一面就好。”

“嗯……还有呢?”

“听说那里有珙桐,叶大如桑,皎洁的花朵如白鸽展翅,好看……还有有枯叶蝶、顽猴、佛兰和弹琴蛙,好玩。”

“嗯……还有呢?”

“那里有小四的夫家,还有,咱家小五不是和尚吗?万一他会到峨眉朝圣、看云海佛光呢?说不定就遇上了……”

“嗯……还有吗?”

“你究竟有完没完~”

“好,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说?不说?天人交战中……

如果说,怎么说?会不会瞎子引瞎子,引进黑巷子?……左右为难中……

蜷缩在软柔温香的玉枕锦衾,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上辈子津津乐道的清初四大谜案:孝庄下嫁、顺治出家、雍正夺位和乾隆身世。

又尤其是‘雍正夺位’,这个位是合法还是篡谋,又涉及到康熙之薨是正常病死?含恨猝死?还是中毒横死?……野史戏说漫天飞,正史考证难定论,广大人民群众云里雾里的八卦了将近三百年,还是稀里糊涂的一锅粥。

民间野说:皇四子上参汤毒毙皇父,勾结隆科多篡改遗诏,夺了原本属于皇十四子的天下。

而身为官方的雍正皇帝则出书高调辟谣,力证自己是奉诏而立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还有专家考证:康熙去世和胤禛嗣位是一场以武力为后盾,精心策划,巧妙安排的宫廷政变,最终在胤禛的隔离与控制之中,康熙彻底崩溃……

孰是孰非,后世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但是,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偶感风寒的康熙以出乎人们意料的速度恶化殒命,雍正的继位过程存在颇多不合常理之处……

默默睇视着拥裘酣眠的枕边人,半晌,胸臆间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悸动和惆怅,窗外圆月已复缺,更深露重,纤邈的月牙可胜其寒?

驱逐杂思阖目欲寐,却徜徉于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疲惫不堪……阑珊朦胧中我终于听到自己在半迷糊中鼓足勇气喃喃呓语:“阿九,真正的董鄂。菀葶早在12岁那年便薨了,其实我只是个赝品,来自两百多年后,阴错阳差中迷失于时空,借尸还魂在她的躯体中重生。”

“嗯。”枕头彼端传来了不期然的回馈之音,恬淡而慵懒。

我睁大眼睛,对上了他深沉的眸……那眸探究、燃烧、释然、含笑……笑意泌出眼窝,漾于唇角,又渗透唇角,轻轻骨碌于喉头,最后破喉而出、入云裂帛……

我恼了:“这不是扯淡,不是笑话,是实话,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姑奶奶还不伺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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