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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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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宋。”
  “呃,方便告诉我您的全名吗?”
  他将我这半吊子医生的慌张颓唐都收入眼底,只轻扬嘴角笑笑,打量一圈室内寒酸的装修——歪脖子的风扇,掉了漆皮的书柜和配套书桌,最后,视线定在我这个不像医生的小屁孩身上,轻轻抽出右手。
  “……当然方便,”他说,“我叫宋致宁。”
  =
  我虽然是个土包子,但不至于连“宋致宁”这响彻护城的鼎鼎大名也没听过。
  正是因为听过,所以越发对这样身份不一般的青年,会找到城中村的角落来“看病”的事感到无比疑惑,简直有种出门遇见王思聪在撒钱的恍惚错觉——
  毕竟一小时三万啊三万!也就陪他随便聊几句,这还不是撒钱是什么!
  “……柏医生?”
  “啊不不,没什么,宋先生,您继续说。”
  耳畔忽然传来的一声轻唤,惊得我险些原地蹦起,猛地从天上掉钱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又赶忙重新握起手边的中性笔,“呃,对了,您刚才说到童年一些,呃,不好的经历是吧?那的确是人格塑造很重要的一个时期……请放心,我会严格保守秘密,您不用觉得有任何压力。”
  这话当然是有些敷衍的,我心下一阵发虚。
  听惯了外界疯传他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儿孙,我那时亦满以为这位宋生,除了给钱确实相当大方之外,大抵也确实有些说不上来的怪脾气,一时之间难免坐立难安,简直不太敢看他脸色。
  然而出乎我意料,他却完全不似平时表露在公众前的恣意难搞做派,甚至连唇边惯常噙笑的弧度也丝毫未变。
  “没关系,难得有块地方能说说话,只要你确保我们的谈话永远不会外泄,你就可以一边赚钱,一边走神,完全没问题。”
  我:“……”
  好吧,我得承认。
  其实从进门开口聊的第一句到现在,他确实从不像个病人,反倒是像个闲逛到这随口聊几句的过路客。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找到这,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把过去告诉我,也不知道我听到的这些,是否真的是他这么多年秘而不宣的心底伤口,仅仅只能是倾听,完全没有插手为他调和的余地。故而一时之间,竟也不知作何回答。
  半晌,才试探性地追问了句:“好的,那宋先生,不如继续聊聊你的童年吧?比如,我想想……关于你的童年,你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按惯例来说,这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很是适合做承接上文的再开启。
  却不料这话题惹来许久毫无动静的沉默,一直沉默到我不得不重新开腔,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宋先生?”
  “……床。”
  好在他这回反应倒是快了许多,抬眼看我时,还顺带无比冷静清晰地描绘了那张床的花纹,颜色,高度,甚至常用的被褥质地。
  最后,补充了句:“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床,我妈房间的床。”
  是他母亲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又抱他在怀里轻声夸“我的乖儿子,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跟任何人说啊”的床。
  也是父亲带着陌生的女人归家,把那张床搅得凌乱不堪,又把床单揉皱成一团,指挥他去扔进洗衣篓里,换来一颗奖赏的巧克力,或是几张红艳艳的钞票的,写满了“奖励”的床。
  套了一层豪门秘辛光环的寻常人事,于他而言,就像是旁人家茶闲饭后的笑话,说到酣处,也不忘蓦地侧过头来,径直看向我。
  “很可笑吧?”
  他盯着我不由自主面露惊骇的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桌面,“我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虽然这种事在普通人家也挺常见,但你毕竟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二个知道这些事的人,所以白医生,听归听,记得要保守秘密。”
  “……我姓柏。”
  “噗。”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登时轻笑出声,方才的那点凝重冷嘲都瞬时消散不见。
  竟还点点头,复又主动纠正说:“嗯,柏医生。”
  可惜,这点小插曲,毕竟不能让我忘掉刚才那些平静话语背后的惊涛骇浪。
  却也措辞了好半天,才敢谨慎出声:“宋先生,这些话为什么不跟你父母谈一谈呢?”
  “谈?”他不答反问,“柏医生,难道你见过靠脸上位的小白脸,和吃厌了嫩草就随处拈花的亿万继承人白头偕老吗?”
  “……”
  “我反正没见过,”他说,“我从小就是个自私鬼,他们白不白头,关我什么事?”
  “但或许他们会因为你的存在,所以努力弥补感情——”
  “算了吧,这是活在温馨家庭里的小孩才会做的梦,我只负责帮他们把粉饰太平的工作做好就够了,”他打断我,显然对我那些过分天真的建议嗤之以鼻,难得露出了三分尖锐棱角,“因为只有他们在外人面前秀够恩爱,我才不至于垮得太难看,仅此而已。”
  他说的掷地有声,无从置喙。
  我没法反驳,只能默默提笔记录,勾勾画画。
  而后,在大段的文字背后,标示一行提醒式的小字:童年阴影,边缘型与表演型人格。
  这都是我跟隔壁大婶学来的名词,倒是头一次,觉得用在了对的人身上。
  一个孩子,如何长大成人,如何从周遭的环境中汲取养分,很大程度上,已经预示了他未来的人生轨迹。
  就像如今坐在我对面散漫清俊的青年,那副永远吊儿郎当的面孔背后,刻满的都是不能揭开的疮疤:父母无止境的争吵和逢场作戏,父亲屈辱入赘的满腹抱怨,母亲意外怀孕并生下他,让他无法反抗地,被钉死在了那个家里最不受待见的耻辱柱上——
  他是注定不会有出息的“外戚子”,亲外公宋达口中的“窝囊废”,流着和他父亲一样卑贱又喜攀附的血。
  世界上当然可以有第二个“宋致宁”,只要他母亲愿意,她钟意的男人就能成为裙下之臣,让她生下心爱的孩子,或许比他身上这廉价的父系血脉要高贵百倍——这也是宋达看不起他的、最根本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比任何人都如履薄冰地,早早的学会了如何讨巧卖乖,讨好自己的母亲,直至十五岁后,母亲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他才终于隐隐有了能够站定的底气,开始人生中迟来的叛逆。
  哪怕一切都早已过去,尘埃落定。
  可也只有这年二十九岁的宋家小三少,才有资格,漫不经心地摊开手,兀自笑笑:“她要我跟谁打好关系,我就去跟人打好关系,恋爱,结婚,都是一眼都能看到头的事,无所谓,因为结了婚又算什么?只是多一张纸而已,我爸妈已经身体力行地教会我了。”
  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逢场作戏的功底倒是愈发精深,谁都看不出来他那交际花的面孔之下,藏着比谁都冷淡无情的眼光。
  所以,也才能用这样轻松淡漠的语气,说出最残酷人性的话语,不念半分情面,将光鲜亮丽的假象剖露人前。
  我愣了愣,忙于记录的笔尖也随之顿住。
  “听说您成年后的恋爱史非常丰富……对于结婚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过吗?”
  “没有。”
  “有过想要跟她结婚的,呃,我的意思是,因为爱然后在一起,不像您父母那样相处……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我:“柏医生,你听了我刚才说的话,觉得我这样的人,还可能有那种想法吗?”
  他的笑淬着冷意。
  分明是外人眼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矜贵子弟,可似乎正因如此,于他而言,感情也好,婚姻也罢,终究只是交易的筹码,遍布着不堪与丑恶。无论是未来的婚姻大事,或是看似美满的恋爱,每一桩都不过是为了让他交换可用的商业资源或是短暂温暖,勉力在这无尽痛苦的人世间,至少继续金玉其外地活下去,互不亏欠,也绝不互许未来。
  诚然,自身难保的日子过久了,又有几个人会愿意回头去相信同舟共济?
  我有些语塞。
  短暂的剑拔弩张气氛过后,他倒是先一步调整过来情绪,复又撑起那张一如既往的笑面,绕回方才那个问题,很是坦诚地答复着:“我没主动想过结婚的事。这么多年,为了钱,为了房子,甚至为了几件漂亮衣服,为了能多拍几部电影,我身边跟过很多不一样的人,她们都很明白自己能从我这得到什么,不会有人做梦想去跟我妈硬刚儿媳妇的位置——太划不来了,可能还得被宋如茵女士整死,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果,我体谅她们,她们更巴不得拿了好处、睡了帅哥就能走。”
  他满面无谓地开着玩笑。
  “当然,更多的时候,像我这种被架空的窝囊废,除了自己拈花惹草之外,还是得被我妈和我姐架出去‘联姻’置换资源。那种情况可能会要我结婚吧?前两年还差点把我跟卓瑶指在一起。好在最后关头,人家给我戴了个绿帽子,直接悔婚……彼此都很满意这个结果就是了。”
  “听您的语气,好像从来没有对哪一任女朋友恋恋不忘过?对方出轨也不在乎吗?”
  “可能是因为我们互相之间图谋都太明显了,”他笑,“想嫁入豪门,就要先学会豪门里的规矩,要干干净净后生仔,就要跟人家白手起家穷酸十年,这都是要有代价的。聪明的女人想往上爬,我不介意做人家的登天梯,同理,既然都把野心写在脸上,她心里也该有底。”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极尽仁慈宽厚的背后,写满的都是不在乎和冷眼旁观。
  或许是我那不知第多少次震惊的表情实在有点诙谐。
  将我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的宋家三少,竟还不忘恶趣味地补充一句:“柏医生,对不住了,我感觉我说的话好像打破了一个女孩的美梦,当然,言情小说里一定还是会有痴情一生的豪门阔少、高干子弟的,你要相信。”
  我:“……”
  靠。
  我自忖是个没见过世面且母胎solo至今的女孩,遇见这样的“渣男”,本该破口大骂,可他说得比谁都淡定冷静,竟然也让人一下骂都不知从何骂起。
  只有沉默。
  第一天的心理咨询到此结束,我合上自己的记录簿,只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句批语——
  【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爱情浪子】。
  当然,是刻意挡了挡笔尖,没让他看见的。
  宋少也并不好奇我写了什么,一小时的咨询时间方一结束,便兀自推开椅子起身。
  倒也不忘很有绅士风度地向我伸出手,“柏医生,如果有机会,下次见。”
  我长松了一口气,伸手与他交握,“下次见。”
  复又堆起笑脸起身,把镶了金的大主顾一路送到门口,目送他下楼远去。
  那背影颀长且萧瑟,笼罩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之中,与他方才所说所述的残酷人生,恍惚间隐隐重合。
  我没再多看,只退回到房间中,合上大门。
  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绪难定,又霍然起身,倚着靠东侧的窗户向下看。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稀里哗啦瓢泼洒向玻璃窗,隐隐约约被雨幕模糊的视线里,我没看见宋致宁,倒是看见圈浅蓝色的伞顶。
  浅蓝色的伞,下头是简简单单T恤牛仔裤,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
  或许是楼下的雨棚不够大,那小姑娘索性撑伞孤零零站在雨里,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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