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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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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侧毫无异议地陪着她,见她神乎其技地把玩空竹,飞腾、掠空、扑展、承接、高悬、疾转,每个动作匪夷所思,又妙舞翩然,仿佛一不小心会随空竹飞遁而去。侧侧忍不住轻呼起来,想,紫颜这小子跑哪里去了,看不到这般女子,回头定会抱憾不已。

少女见侧侧发呆,停下来把空竹递了过去。侧侧羞惭地玩了一会儿,见空竹懒散地掉在地上,也就不再坚持。少女捡起空竹,笑道:“其实你的手法都对,就是没有恒心。”

没有恒心。侧侧想到爹爹叫她学的各种技艺,每一样皆是浅尝辄止。唯独织绣像是生来就懂,一学就会,稍许让爹爹安了心,觉得她并非一无是处地成长。但是她从无迷恋之物,没有能让她执著向前的目标,一遇到挫折就轻易放弃。阳阿子伯伯送的这只空竹,好歹玩了十来天,可她的动作一如初时的青涩。

这短处被爹爹教训过多回,每次都是耳旁的风,单单从这少女嘴里说出来,令侧侧分外愧然。差不多是同龄吧?侧侧怯怯地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转过脸,笑道:“你叫我姐姐?”

“难道是……妹妹?”

直勾勾地盯紧那少女的一颦一笑,等到她呵呵地道:“我服了你爹的落音丹。”侧侧突然记起,昨夜跟紫颜说过,爹爹的落音丹分八十一种,无论男女老幼,声音可随心改变。

这天仙般的少女竟会是他。

无暇计较他的戏弄,侧侧恍然记起小时屡屡被爹爹骗过的事实。可这少年仅听了她的只言片语,就能如此巧手惑人,她一时惊奇到不能言语。如果他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也就无须再远行了吧?

吞下侧侧递来的“还音丸”,紫颜恢复了自己的腔调。侧侧难以置信地目睹他拭去脸上的脂粉膏泥,现出如假包换的男儿身躯。她由震惊慢慢地转为了崇拜,直觉中甚至怀有一丝畏惧,那娇艳无匹的容颜一直留在她心底,以致于再次看到紫颜的面容时,她觉得别有光彩。

那是一种天赋的容光。

闻鼓

紫颜到谷中一个月后,侧侧像倒空了的玉花羽觞,把所知的一切悉数教完了。她甚至连谷中花草树木的名目也说尽,而紫颜是无底的漩涡,想要吞噬遇到的所有波浪。她一面恨自己学识太少,一面盼爹爹早日归来。如果是爹爹的话,侧侧瞥向紫颜狡慧的双眼,大概能多撑个一年半载,才会叫他把一身绝技照样摹了去。

沉香子一如侧侧盼望的归来了,却是独自一人昏倒在谷口,被紫颜吃力地背回了家。那日狂风呼啸,乌云在天顶盘旋,山谷失尽了颜色。侧侧无助地在爹爹的床边瑟瑟发抖,心情由盛夏转入严冬。

“他是你爹?我未来的师父?”紫颜老练地擦干沉香子的身子,在他额头放上湿巾,不紧不慢地在屋里支起一只刻花五足炉,拈了几味药坐定。

侧侧茫然地点头,她从没想过爹爹会倒下,更别提昏迷不醒。若非紫颜镇定得犹如捡回一只白兔般带回爹爹,她恐怕早已六神无主。眼见他倒了一罐水,把药丢进去拌了,煮汤似的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的银茶匙,侧侧忍不住问道:“我爹他……你这是什么药?”

紫颜若无其事地道:“你爹收集的三十七本医书我翻完了,这药就算不能让他活蹦乱跳,总比不喝强。”侧侧听了,竟没有反驳他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转眼间水开了,他把火拨弄小,慢慢地熬着药。过了半个时辰,沉香子服下药,仍无转醒的迹象。侧侧耐不住,睡眼惺忪地贴着床脚困了,紫颜想了想,在她身上披了一件绸衣。

他走出门外,望了晦暗欲雨的山色,辉丽清华的眸中闪过一抹疏狂不驯的傲气。

次日阴霾尽去,晴空如碧。沉香子睁开眼时,侧侧在隔壁屋中酣睡正香,紫颜促狭地扮成她的模样,翠袖珠钿,轻巧地端了银盆上前伺候。

沉香子见到女儿,微微一愣,哽咽道:“爹……让你受苦了。”紫颜也不说话,拧干了丝巾递与沉香子。他一怔,神情骤然转厉,坐起身喝道:“你是谁?”紫颜忙往旁一跳,躲开他劈过的一掌,道:“徒儿拜见师父!”

沉香子的手顿时停住了,盯住这酷似女儿的少年。紫颜用丝巾擦净了易容,一双晶瞳毫不怯懦地迎上了沉香子,道:“不过,我是侧侧代师父所收,须好生拜师才是。”说罢,向沉香子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沉香子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易容术是和谁学的?”

“侧侧。”

沉香子一脸狐疑,“你以为这样说能骗过我?她自己都没你的斤两。”

紫颜委屈地道:“的确是她教我的……还有那些膏粉也是她给的……”

“你拿来用了?洞天斋、安神堂你也都进去了?”沉香子越说越急。

紫颜点头道:“唔,拂水阁也去了,就是里面的医书教我如何为师父治病的。”说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全是地洞……名字倒风雅。”

“臭丫头给我滚过来!”沉香子忽然中气十足地大吼了一句。

侧侧在隔壁屋中蓦然惊醒,听到爹爹发出盛怒的呼喊,胆战心惊地披了衣,碎步跑进了屋。一听说紫颜扮成她的样子,侧侧也恼了,劈头就骂:“你个死小子,冒我的名想害我不成?”

紫颜可怜兮兮地道:“我不过是想代你尽些孝道。”轻轻的一句叹息,令沉香子和侧侧顿感错怪了他,望了这秋水为眸的眼,不由后悔对他太过严厉。

沉香子咳嗽一声,指了紫颜道:“侧儿,你为我找了个徒弟?”侧侧觑见他的神色转缓,也想将功补过,连忙趁热打铁地道:“是啊,昨日就是他救回爹爹。而且他很聪明,爹爹不是一直想找这样的人吗?”

沉香子肃然打量紫颜,少年的灵性他已看得分明,面相虽妖冶了些,应该是个善意的孩子。偏偏此刻,他毫无收徒之念,易容生涯里的厄运已纠缠了他多年,他不想再连累清白无辜的子弟。

紫颜却在这时问:“师父,徒儿想知道,刚才师父如何看出破绽?”孺子可教,沉香子不觉微笑道:“如果是侧儿来伺候,定会亲手为我拭面。”紫颜点头,道:“我见师父已经醒了,故此不敢动手……”

倒是个懂得礼数之人,沉香子想到这里,对侧侧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侧侧退出门去,依稀听到爹爹问起紫颜的来历。紫颜低声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心中欢喜地猜度,爹爹想是要留下他了。

侧侧走到屋外。三间草屋宛如没有生气的坟,纵然井底里堆砌了再多的珠宝骨董,亦不过是一座华美之墓。而紫颜是不同的,她想,他像幽谷中默默长出的一株奇花异草,隔一会儿见到,许就换过了盛开的姿容。

但是,她把这奇花挖回了家,异地而植的他会不会枯死?侧侧猛然一震,她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她更该关注的是爹爹的伤势,究竟他在江湖上遇到了什么事,遇上了什么人?

年少的侧侧想不到太多,她是悬崖上一朵摇曳的花,本能地感到了害怕。这时紫颜打开门,手里捏着一张五色笺,侧侧定定神,听他在擦肩而过的一瞬说道:“我去给师父抓药。”

在沉香子的指点下,紫颜重新为他煎了药,侧侧忧虑地倚在爹爹床前听他吩咐。

“爹从前易容过的人,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派人追杀爹。这里不晓得能安稳多久,侧儿,你记得以前爹教你怎么挖陷阱的吗?等爹睡了,你跟紫颜去,多少再在谷里布上几个……”沉香子说到此处,吃力地捂了胸口,“爹断了几根肋骨,要好生养着,帮不了你们。”

侧侧颤声道:“爹是说,坏人会进谷来……杀我们?”沉香子道:“此人位高权重,心胸狭窄,没想到事隔多年,仍不肯放过我。”想到这里瞳孔收缩,眼中的悔意一掠而过。侧侧不能完全明白爹爹的意思,只知道他招惹了大麻烦,想到外边不可测的灾难,她望着手持羽扇煎药的紫颜。

弱不禁风的俏模样,继承爹爹的易容术是够了,但说到抗击外敌,他两只手也够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只是,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恐惧呢?微笑的唇角更像是勾勒了一抹兴奋。只是,不懂武功的他能有何用?

“等布好了陷阱,让紫颜守着爹,我去外面护卫。”侧侧忽闪着勇毅的双眼,周身洋溢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

她的雄心壮志被紫颜伸过的手打消到云外。他手上抹了厚厚的绿色油膏,不由分说涂抹在她脸上,娇柔的女儿家顿成了青面兽。侧侧尚来不及反抗,紫颜又拖过一套葵绿熟罗衣裤逼她穿上。

“万一布陷阱时来了敌人,你我不就被发现了?与草木同色,兴许能避过一劫。”紫颜笑眯眯地听从沉香子的指示,一面改扮一面忍不住多言,“可惜易容术不能让你我索性装成两棵树,唉,到底不是神仙法术。”

沉香子道:“谁说易容术不能让你变成树?我偏有这个本事,你过来,让师父我给你画!”

紫颜调皮地一笑,向沉香子甩了甩手,安抚他道:“我知道,师父的易容术精妙得很,等师父养好了伤,我们别说做一棵树,就算是当花草虫泥,我也心甘情愿。”

侧侧想到她通身黄绿,配色难看已极,苦了脸顾不上与他调笑。紫颜手快,不多时已穿上黑绿生纱衣裤,脸上更如长了树叶,统是绿色,惹得侧侧哈哈大笑。

沉香子越看越惊异,如今隐约得知了紫颜的来历,这凭空而出的少年,仿佛上天特意推给自己的传人。不,他必将超越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易容师,在他的指尖闪烁朦胧的光芒,如有仙术点活了凡物,旺盛的灵气抑不住地喷涌而出,让沉香子满目皆是耀眼金花。

在正式收下紫颜时,沉香子曾问他:“可知你面相妖异,不是寿者之相?”本以为这孩子会心惊,不料他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反问:“若是我能为自己改容,会不会活很久?”于是沉香子知道,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此道,易容术本就是人心的术,而紫颜,有一颗不动的心。

“你想改命?天命不可违。师父我虽然为自己易容,这面皮却是三十年前那张,并无修改。”

“是以师父会有今日之劫。”少年的话如徐徐的风,波澜不惊地吹至面前。

沉香子的心猛地一跳。这少年是谁?一语道破难以挣脱的宿命。沉香子曾卜算过,知道今岁他将有大劫,出行不宜。可是,人总以为自己是侥幸逃脱的那个。在执著要走的那刻,他甚至刻意遗忘了早前卜算出的不幸。

对天改命。沉香子苦笑,他是易容师,替数不清的人改换过容颜,可他独独不信,真的能够修改了宿命。诚然,上天会受到一时的欺瞒,但过不了多久,会有更严厉的命运在不远处等待。

他知道改变不了。曾经,他看出侧侧娘亲命不久矣,殚精竭虑想救她一命。然而为她换上了年轻的容颜又怎样?依旧撒手西去,黄叶飘零。他恨只手不能回天,更恨他知得太多,眼睁睁看她一点点油尽灯枯。

沉香子望着紫颜。他就如孤清的一只飞鸾,由天上飘然而至,他不明白人间有多少苦难。就由得他亲去经历罢!传尽这一身的本事,譬如为他多添一对翅膀,看他能飞向怎样的高处。

一声尖锐的长啸打破了沉香子的忧思。紫颜和侧侧停下了装扮,听到啸声越来越响,直如十七八人合奏琴瑟,要把山谷震荡。

“来了!”沉香子面容一肃,身子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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