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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诙谐幽默，树林里响起一片笑声，刚才的剑拔弩张气息，一下消解。瘦小乞丐停下脚步，收起脸上的嘻笑，“各位，这事体大，怎么着也得听听盖儿爷的口风吧？这半年虽然盖儿爷没跟咱们在一块儿，可家有家规，他老人家毕竟是舵把子。”
“小泥猴儿，你说的倒有道理，可盖儿爷远在南京，等咱们取了盖儿爷的话，可黄瓜菜都凉了。”旁边有人说道。
这个小乞丐名叫“小泥猴儿”？躲藏在巨石上的几个人都觉得好笑，看着他满身泥巴，瘦小枯干，倒也贴切。
“咳咳，我说两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草丛后面响起来，草丛茂密，方江等人看不清说话的人面貌，只听那声音说道：“盖儿爷虽然这些日子没跟弟兄们在一块儿，但他从来古道热肠，向来以弟兄们的心思为念。我老佟要了二十年的饭了，跟盖儿爷也算是多年老兄弟，不是我吹牛，对他的心思，总能明白个七大八。”
“那，佟爷，”小泥猴点头哈腰地说：“您老就说说，盖儿爷是怎么个意思？”
“咳咳，前些日子，盖儿爷托人，给我捎来一封信，上面写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跟大伙念叨”
他的话还没说完，树林里一片鼓噪声，“既然有盖儿爷的信，那还不赶紧念念。”“没错，盖儿爷怎么说，咱们怎么做。”“盖儿爷说什么了？他让我打狗，咱就绝不骂鸡”
看样子，这个“舵把子”盖儿爷，在群丐里有极高的威望，满树林里无数张嘴都在乱嚷嚷，要求念信，那个瘦高个姓夏的乞丐朗声说道：“我来念。”
众人都往那片草丛聚集，伸长脖子，只听姓夏的高声念道：“从年初得病以后，有劳弟兄们挂念，现已康复，不日南下，与大家团聚。惟近来多有战火，危险日剧，诸位把头应告诫众弟兄，切不可与外寇为伍，咱们流离失所要了饭，没了家，可还有国。叫花子就算饿死了，不能做奸贼。可以不认朋友，但不能不认祖宗。切盼。”念到后面，姓夏的声音越发洪亮。
“好，”方江等人听了，都禁不住在心里叫起好来。
“弟兄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姓夏的高声叫道。
“好，既然盖儿爷这么说，大家都心服口服。”“听盖儿爷的，”众人乱纷纷一通嚷。却听一个尖嗓子喊道：“慢来慢来，大家等一等，我有话说。”
“游老三，你又想起什么妖蛾子？老实呆着。”声音苍老的佟爷语气里显出不满。那个尖细声音说道：“嘿嘿，佟爷，我不想捣乱，可您也不能把我嘴巴封上，是不是？”
这个“游老三”声音响亮，但方江始终没看清他在什么地方，一群闹哄哄的乞丐里，有的被树木挡住，有的坐在草丛里。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在说话。
“你说吧，游老三。”
“要说恨日本人，我姓游的比别人更恨，去年日本人清乡，一把火差点把我烧成糊家雀儿这些暂且不提，盖儿爷说得对，可以不认朋友，却不能不认祖宗。对于寻日本鬼子晦气，姓游的第一个报名。但是有一条，讨饭要看准了门口，可别认错了户头。”
“你什么意思？”姓夏的说道。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老夏，我是信得过你，可你带来的这个耍马戏的女人，嘿嘿，却是让人不太放心。”
女人？方江等人看了半天，满树林里都是衣衫破烂的男乞丐，并无一个女人。正在纳闷儿，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充满怒气地嚷道：“游老三，你敢怀疑老娘么？”
第49章 英雄大会（3）（）
话音甫落，从树林深处草棵子后边，果真转出一个女人来，这人并非乞丐，穿了一身大红裤褂，光鲜亮丽，在群丐里异常显眼，这女人看上去年三十多岁，柳眉杏眼，长得颇为妩媚。
“嘿嘿，”游老三笑了笑，“董太太的名头，江湖上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游某听了，也是肃然起敬，不过这两年，你们夫妻俩似乎春风得意，敢问，近来在哪儿发财呀？”他的话里阴阳怪气，显然对这个女人“董太太”并不尊重。
老夏说道：“这个，游老三，是这么回事，董太太最近是给乔团长做信使，我通过董太太夫妇，才得以和乔团长取得联系，怎么，你有疑问么？”
“老夏，你只怕是让人家给玩儿了。董太太是什么鸟儿，你当真不清楚么？”
这一说，树林里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好几个乞丐都拿眼睛瞅着一身红衣服的董太太，人群里有讥笑声，有质疑声，看得出众乞丐对这个女人不无怀疑。老夏也哑了口，神色有些尴尬。
“游老三，你下来。”董太太仰起脸，怒气冲冲地喊道。
“董太太，你上来。”
乞丐们一阵哄堂大笑，连躲在石头上的方江等人都笑了。方江这才恍然大悟，那个游老三一定是躲在树上，枝叶遮蔽，这才看不见他的身影。
那个满脸疥疮的冯二狗，本来被老夏等人斥退，避到人群后边了，此刻见游老三搅乱了局势，又冒了出来，“老三，咱们哥儿俩倒能说一家，你说得对，咱们谁也不听哎哟，你做什么，狗日的”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张鱼网，从树上落下，一下罩在冯二狗的身上。
冯二狗手忙脚乱，扯脱身上的鱼网，仰头破口大骂，“游老三，王八蛋”刚骂了两句，五大三粗的老铁跨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肩膀，“你闭嘴，少说屁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他制止了冯二狗的乱骂，扭头问道：“游老三，说话要有根据，你这话到底有来由没有？事关咱们几十号弟兄的性命，可不能信口胡来。”
“老铁，你入伙儿时间不长，大概不了解董太太的为人，她在江湖上被称为红衣女侠，大名鼎鼎，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有奶便是娘，吐出来的每一滴口水，就算是剧毒无比，也得蒸上三蒸，煮上三煮，外面包裹上糖皮儿，这其中的味道嘿嘿，到底什么样儿，大家自己去想吧。”
“游老三，你再满嘴喷粪，老娘把你劈成八瓣儿。”
董太太两手叉腰，杏眼圆睁，一副泼辣模样，忽然又一张网从天而降，直向董太太罩过去。
趴在巨石上看热闹的牛娃子，忽然开口叫道：“我知道了，鱼网”丁义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三个人都想起那天晚上，在客店里贼偷日本汽车时，站在房顶上那个贼，一张网将鬼子汉奸罩住，手法力度，就跟眼前这情景一模一样。
幸亏此时林子里正乱，没人注意到这边发出的声音。
鱼网下来，迅捷无声，然而董太太身轻如燕，蝴蝶穿花一般将身一扭，闪在一旁，鱼网落空，同时就在间不容发间，董太太单臂一扬，一条软鞭已经挥了起来，朝树上甩过去。
她躲网、取鞭、抡鞭击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软鞭已经打在树上，“哗”地抽下一片落叶，树枝一阵摇晃，被打碎的树叶簌簌落下。好几个人不禁喝起采来，“好俊功夫。”“红衣女侠好本事。”
老夏往前跨了一步，拦在董太太面前，“且住，董太太，慢动手，有话好说。”董太太停住手里的软鞭，嘴里却继续大骂，“屁股冒白烟的王八蛋，让老娘抓着了撕烂了喂狗，游老三，你等着。”
方江不禁纳闷儿，眼看这女人一身本事，却为何如此泼妇模样？
游老三却是不怕她的恐吓，嘿嘿一笑，“没病不怕吃冷粥，董太太，你给姓乔的当说客，领了多少好处，我不管。但是推着弟兄们上窟窿桥，却是要不得。我问你，姓乔的到底是什么人？”
“乔团长，人家是国军正规团长，游老三，你给人家舔屁股，怕还不够格。自己撒泡尿照照吧。”
“他是团长不假，可是暗中跟日本人眉来眼去，这怎么说？董太太，你愿意趟哪股浑水，我不管，可这几十号兄弟的性命，却开不得玩笑，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说一声，乔团长也好，你董太太也好，跟城里的鬼子汉奸，全无瓜葛？”
游老三的话里不再油腔滑调，尖着嗓子越说越严厉。老夏也阴沉下脸，慢慢把目光盯在董太太身上，董太太似是有些气怯，哼了一声，没理游老三，“夏兄，本来你们这个英雄大会，与我两不相干，出于朋友义气，我才跑这趟差使，你们信得过我，我多说几句，信不过我，咱们一拍两散。用不着别人拿不咸不淡的狗屁话敲打老娘。”
原来这些乞丐们的聚会叫做“英雄大会”，牛娃子冲丁义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儿。丁义瞪了他一眼。
草棵子里一阵摇晃，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乞丐，从草丛里走出来，这大概就是“佟爷”了，他咳嗽两声，开口说道：“游老三，兹事体大，可不能光凭着瞎猜去揣测，若乔团长真跟日本人有勾连，那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你这话有什么根据？”
“嗖”的一声，从树下跳下了个光头矮个汉子来，身法灵活，落地无声，这一定就是游老三了，他站稳身形，先冲着怒目而视的董太太斜了一眼，比比划划地说道：“佟爷，有这么一码子事，您给分解分解。前几天，城里的大财主张剥皮，府里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个客商打扮，三十多岁，脑门上长了个黑痣。另一位，是上海来的远客，听张财主叫他‘龙特派员’，乃是官府人物，这人开口闭口‘岗村太君’、‘藤野长官’，嘿嘿，他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了。还有两个客人，就是这位董太太，和他的丈夫董先生了。”
游老三说完这番话，树林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好多乞丐，都向董太太投来恼怒的目光，董太太神色尴尬，对游老三怒目而视，却没有开口反驳。游老三嘿嘿一笑，“那天，我们本来是想混进张府，捞点油水，却意外遇到了这么一幕。本来嘛，张财主宴请几个朋友吃饭，与咱们有何干系？但董太太吃完了张财主的饭，却巴巴地跑到咱们花子群里来，说什么投靠国军，参加抗日，编到乔团长的队伍里，冠冕堂皇好不漂亮。姓游的不知好歹，请问董太太，那个脸上长痣的客商，可不就是你嘴里的抗日英雄，国军乔团长么？我游老三给人家舔屁股自然是不够格，看来贵夫妇应该是够格了。”
游老三这番话，不但树林里的乞丐听了吃惊，旁边巨石顶上的方江等三人，也是异常惊诧，他嘴里说的“龙特派员”是谁？敌人在这个地方，要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吗？易大江生前把石山城作为联络图中的重中之重，看来的确大有道理。
董太太站在旁边，神色恼怒而一言不发，想来游老三所言非虚，若有捏造，凭着董太太的泼辣性子，岂有不反唇相讥的？
“佟爷，老夏，众位弟兄，”游老三冲四周拱了拱手，“姓游的也怕搞错了，弄成误会，因此留了个弟兄，在张府内外继续打探，那个乔团长，眼下还在张府，他们搞什么勾当，本来与咱们井水河水不相干，可现在涉及到归顺国军，投身抗日这样的大事，那就不得不看个明白了，你们说是不是？”
“游老三，好样的。”老铁叫起来。其他的乞丐们也都乱纷纷地附和。树林里的情势扭转，众乞丐七嘴八舌，一时群情激愤，都把矛头指向了董太太。
老夏狠狠盯着董太太，语气阴沉地说：“董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