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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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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淡红;一名“素球”,瓣宽,不类菊,重叠千层,白如雪,皆所未见者。媵之以诗,诗云:“陶篱韩圃多秋色,未必当年有此花。似汝幽姿真可惜,移根无路到中华。”

  见狮子舞,布为身,皮为头,丝为尾,剪彩如毛饰其外,头尾口眼皆活,镀睛贴齿,两人居其中,俯仰跳跃,相驯狎欢腾状。余曰:“此近古乐矣。”按《旧唐书·音乐志》,后周武帝时选太平乐,亦谓之五方狮子舞。白乐天《西凉妓》云:“假面夷人弄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罢双耳。”即此舞也。

  此邦有所谓踏柁戏者,横木以为梁,高四尺余,复置板而横之,长丈有二尺,虚其两端,均力焉。夷女二,结束衣彩,赤双足,各手一巾,对立相视而歌。歌未竟,跃立两端,稍作低昂,势若水碓之起伏,渐起渐高。东者陡落而激之,则西飞起三丈余,翩翩若轻燕之舞于空也;西者落而陡激之,则东者复起,又如鸷鸟之直上青云也。叠相起伏,愈激愈疾,几若山鸡舞镜,不复辨其孰为影,孰为形焉。俄焉势渐衰,机渐缓,板末乃安,齐跃而下,整衣而立。终戏,无虚蹈方寸者,技至此绝矣。

  接送宾客颇真率,无揖让之烦。客至不迎,随意坐,主人即具烟架火炉,竹筒木匣各一,横烟管其上,匣以烟,筒以弃灰也。遇所敬客,乃烹茶,以细末粉少许,杂茶末,入沸水半瓯,搅以小竹帚,以沫满瓯面为度。客去,亦不送。贵官劝客,常以箸蘸浆少许,纳客唇以为敬。烧酒著黄糖则名福,著白糖则名寿,亦劝客之一贵品也。

  重阳具龙舟竞渡于龙潭,琉球亦于五月竞渡。重阳之戏,专为宴天使而设。因成三诗以志之,诗云:“故园辜负菊花黄,万里迢迢在异乡。舟泛龙潭看竞渡,重阳错认作端阳。”“去年秋在洞庭湾,亲摘黄花插翠鬟。今日登高来海外,累伊独上望夫山。”“待将风信泛归槎,犹及初冬好到家。已误霜前开菊宴,还期雪里访梅花。”

  闻程顺则曾于津门购得宋朱文公墨迹十四字,今其后裔犹宝之。借观不得,因至其家,开卷见笔势森严,如奇峰怪石,有岩岩不可犯之色,想见当日道学气象。字径八寸以上,文曰:“香飞翰苑围川野,春报南桥叠萃新。”后有名款,无岁月。文公墨迹,流传世间者,莫不宝而藏之,盖其所就者大,笔墨乃其余事,而能自成一家言如此,知古人学力,无所不至也。

  又游蔡清派家祠,祠内供蔡君谟画像,并出君谟墨迹见示,知为君谟的派,由明初至琉球,为三十六姓之一。清派能汉语,人亦倜傥。由祠至其家,花木俱有清致,池圆如月,为额其室曰“月波大屋”。大抵球人工剪剔树木,叠砌假山,故士大夫家,率有丘壑以供游览。庭中树长竿,上置小木舟,长二尺,桅舵帆橹皆备。首尾风轮五叶,挂色旗以候风。渡海之家,率预计归期,南风至,则合家欢喜,谓行人当归,归则撤之,即古五两旗遗意。

  国王有墨长五寸,宽二寸。有老坑端砚,长一尺,宽六寸,有“永乐四年”字,砚背有“七年四月东坡居士留赠潘邠老”字,问知为前明受赐物。国中有东坡诗集,知王不但宝其砚矣。文人小说下载

  棉纸清纸,皆以谷皮为之,恶不中书者。有护书纸,大者佳,高可三尺许,阔二尺,白如玉。小者减其半。亦有印花诗笺,可作札。别有围屏纸,则糊壁用矣。徐葆光《球纸诗》云:“冷金入手白于练,侧理海涛凝一片。昆刀截截径尺方,叠雪千层无幂面。”形容殆尽。

  南炮台间有碑二,一正书剥蚀甚微,“奉书造”三字,一其国学书,前朝嘉靖二十一年建,惟不能尽识,其笔力正自遒劲飞舞。

  有木曰山米,又名野麻姑,叶可染,子如女贞,味酸,士人榨以为醋。球醋纯白,不甚酸,供者以为米醋,味不类,或即此果所榨欤?

  席地坐,以东为上,设毡。食皆小盘,方盈尺,著两板为脚,高八寸许。肴凡四进,各盘贮而不相共,三进皆附以饭,至四肴乃进酒二,不过三巡。每进肴止一盘,必撤前肴而后进其次肴。饭用油煎面果,次肴饭用炒米花,三肴用饭。每供肴酒,主人必亲手高举置客前,俯身搓手而退。终席,主人不陪,以为至敬。此球人宴会尊客之礼。平等乃对饮。大要球俗席皆坐地,无椅桌之用,食具如古俎豆,肴尽干制,无所用勺。虽贵官家食,不过一肴、一饭、一箸,箸多削新柳为之。即妻子不同食,犹有古人之遗风焉。

  使院敷命堂后,旧有二榜。一书前明册使姓名:洪武五年,封中山王察度,使行人汤载;永乐二年,封武宁,使行人时中;洪熙元年,封巴志,使中官柴山;正统七年,封尚忠,使给事中俞忭、行人刘逊;十三年,封尚思达,使给事中陈传、行人万祥;景泰二年,封尚景福,使给事中乔毅、行人童守宏;六年,封尚泰久,使给事中严诚、行人刘俭;天顺六年,封尚德,使吏科给事中潘荣、行人蔡哲;成化六年,封尚圆,使兵科给事中官荣、行人韩文;十三年,封尚真,使兵科给事中董旻、行人司司副张祥;嘉靖七年,封尚清,使吏科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四十一年,封尚元,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际春;万历四年,封尚永,使户科左给事中肖崇业、行人谢杰;二十九年,封尚宁,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行人王士正;崇祯元年,封尚丰,使户科左给事中杜三策、行人司司正杨伦。凡十五次,二十七人,柴山以前无副也。

  一书本朝册使姓名:康熙二年,封尚质,使兵科副理官张学礼、行人王垓;二十一年,封尚贞,使翰林院检讨汪楫、内阁中书舍人林麟焻;五十八年,封尚敬,使翰林院检讨海宝、翰林院编修徐葆光;乾隆二十一年,封尚穆,使翰林院侍讲全魁、翰林院编修周煌。凡四次,共八人。

  清明后,南风为常,霜降后,南北风为常,反是飓将作。正二三月多飓,五六七八月多,飓聚发而倏止,渐作而多日。九月北风或连月,俗称九降风,间有起,亦骤如飓。遇飓犹可,遇难当。十月后多北风,飓无定期,舟人视风隙以来往。凡飓将至,天色有黑点,急收帆严舵以待,迟则不及,或至倾覆。将至,天边断虹若片帆,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尾,曰屈鲎,若见北方,尤虐。又海面骤变,多秽如米糠,及海蛇浮游,或红蜻蜓飞绕,皆飓风征。

  自来球阳。忽已半年,东风不来,欲归无计。十月二十五日,乃始扬帆返国。至二十九日,见温州南杞山,少顷,见北杞山,有船数十只泊焉,舟人皆喜,以为此必迎护船也。守备登后艄以望,惊报曰:“泊者贼船也!”又报:“贼船皆扬帆矣!”未几,贼船十六只吆喝而来,我船从舵门放子母炮,立毙四人,击喝者坠海,贼退;枪并发,又毙六人;复以炮击之,毙五人;稍进,又击之,复毙四人。乃退去。其时贼船已占上风,暗移子母炮至舵右舷边,连毙贼十二人,焚其头篷,皆转舵而退。中有二船较大,复鼓噪由上风飞至。大炮准对贼船即施放,一发中其贼首,烟迷里许,既散,则贼船已尽退。是役也,枪炮俱无虚发,幸免于危。

  不一时,北风又至,浪飞过船。梦中闻舟人哗曰:“到官塘矣。”惊起。从客皆一夜不眠,语余曰:“险至此,汝尚能睡耶?”余问其状,曰:“每侧则篷皆卧水,一浪盖船,则船身入水,惟闻瀑布声垂流不息,其不覆者,幸耶!”余笑应之曰:“设覆,君等能免乎?余入黑甜乡,未曾目击其险,岂非幸乎!”盥后,登战台视之,前后十余灶皆没,船面无一物,爨火断矣。舟人指曰:“前即定海,可无虑矣。”申刻乃得泊,船户登岸购米薪,乃得食。是夜修家书,以慰芸之悬系,而归心益切。犹忆昔年芸尝谓余:“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此番航海,虽奇而险,濒危幸免,始有味乎芸之言也。

第六卷 养生记道
  自芸娘之逝,戚戚无欢。春朝秋夕,登山临水,极目伤心,非悲则恨。读《坎坷记愁》,而余所遭之拂逆可知也。

  静念解脱之法,行将辞家远出,求赤松子于世外。嗣以淡安、揖山两昆季之劝,遂乃栖身苦庵,惟以《南华经》自遣,乃知蒙庄鼓盆而歌,岂真忘情哉?无可奈何,而翻作达耳。余读其书,渐有所悟。读《养生主》而悟达观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将何得而何失,孰死而孰生耶?故任其所受,而哀乐无所措其间矣。又读《逍遥游》,而悟养生之要,惟在闲放不拘,怡适自得而已。始悔前此之一段痴情,得勿作茧自缚矣乎!此《养生记道》之所以为作也。亦或采前贤之说以自广,扫除种种烦恼,惟以有益身心为主,即蒙庄之旨也。庶几可以全生,可以尽年。

  余年才四十,渐呈衰象,盖以百忧摧憾,历年郁抑,不无闷损。淡安劝余每日静坐数息,仿子瞻《养生颂》之法,余将遵而行之。调息之法,不拘时候,兀身端坐,子瞻所谓摄身使如木偶也。解衣缓带,务令适然。口中舌搅数次,微微吐出浊气,不令有声,鼻中微微纳之,或三五遍,二七遍,有津咽下,叩齿数通,舌抵上腭,唇齿相著,两目垂帘,令胧胧然渐次调息,不喘不粗。或数息出,或数息入,从一至十,从十至百,摄心在数,勿令散乱。子瞻所谓“寂然、兀然、与虚空等也”。如心息相依,杂念不生,则止勿数,任其自然。子瞻所谓“随”也。坐久愈妙。若欲起身,须徐徐舒放手足,勿得遽起。能勤行之,静中光景,种种奇特。子瞻所谓“定能生慧”。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也,直可明心见性,不但养身全生而已。出入绵绵,若存若亡,神气相依,是为真息。息息归根,自能夺天地之造化,长生不死之妙道也。

  人大言,我小语。人多烦,我少记。人悸怖,我不怒。澹然无为,神气自满,此长生之药。《秋声赋》云:“奈何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此士大夫通患也。又曰:“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人常有多忧多思之患,方壮遽老,方老遽衰。反此亦长生之法。舞衫歌扇,转眼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秉灵烛以照迷情,持慧剑以割爱欲,殆非大勇不能也。然情必有所寄,不如寄其情于卉木,不如寄其情于书画,与对艳妆美人何异?可省却许多烦恼。

  范文正有云:“千古圣贤,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后事。一身从无中来,却归无中去。谁是亲疏?谁能主宰?既无奈何,即放心逍遥,任委来往。如此断了,即心气渐顺,五脏亦和,药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乐人,勿有忧事。便吃食不下,何况久病,更忧身死,更忧身后,乃在大怖中,饮食安可得下?请宽心将息”云云,乃劝其中舍三哥之帖。余近日多忧多虑,正宜读此一段。

  放翁胸次广大,盖与渊明、乐天、尧夫、子瞻等,同其旷逸。其于养生之道,千言万语,真可谓有道之士。此后当玩索陆诗,正可疗余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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