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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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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顺从,明日就立你为夫人,一生受用不尽。〃玉娥道:〃奴家虽是女流,亦知廉耻,曾许配良人,一女不更二夫;况相公珠翠成群,岂少奴家一人?愿赐矜怜,以全名节。〃吕用之那里肯听,用起拔山之力,抱向床头按住,亲解其衣。玉娥双手拒之,气力不加,口中骂声不绝。正在危急之际,忽有白马一匹,约长丈余,从床中奔出,向吕用之乱扑乱咬。吕用之着忙,只得放手,喝教侍婢上前。那白马在房中乱舞,逢着便咬,咬得侍婢十损九伤。吕用之惊惶逃窜。比及吕用之出了房门,那白马也不见了。吕用之明明晓得是个妖孽,暗地差人四下访求高人禳解。
次日有胡僧到门,自言:〃善能望气、预知凶吉。今见府上妖气深重,特来禳解。〃门上通报了用之,即日请进,甚相敬礼。胡僧道:〃府上妖气深重,主有非常之祸。〃吕用之道:〃妖气在于何处?〃胡僧道:〃似在房闱之内,待老僧细查。〃吕用之亲自引了胡僧,各房观看,行至玉娥房头,胡僧大惊道:〃妖气在此。不知此房中是相公何人?〃吕用之道:〃新纳小妾,尚未成婚。〃胡僧道:〃恭喜相公,洪福齐天,得遇老僧,若成亲之后,相公必遭其祸矣。此女乃上帝玉马之精,来人间行祸者。今已到相公府中,若不早些发脱,祸必不免。〃吕用之被他说着玉马之事,连呼为神人,请问如何发脱。胡僧道:〃将此女速赠他人,使他人代受其祸,相公便没事了。〃吕用之虽然爱那女色,性命为重,说得活灵活现,怎的不怕?又问了:〃赠与谁人方好?〃胡僧道:〃只拣相公心上第一个不快的,将此女赠之。一月之内,此人必遭其祸,相公可高枕无忧也。〃吕用之被黄损一本劾奏罢官,心中最恨的。那时便定了个主意,即忙作礼道:〃领教,领教。〃分付干仆备斋相款,多取金帛厚赠。胡僧道:〃相公天下福人,老僧特来相救,岂敢受赐。〃连斋也不吃,拂衣而去。正是:分明一席无稽话,却认非常禳祸功。
吕用之当时差人唤取薛媪到府说话,薛媪不敢不来。吕用之便道:〃你女儿年幼,不知礼数,我府中不好收用。闻得新进士黄损尚无妻室,此人与我有言,我欲将此女送他,解释其恨,须得你亲自送去,善言道达,必得他收纳方好。〃薛媪叩首道:〃相公钧旨,敢不遵依。〃吕用之又道:〃房中衣饰箱笼,尽作嫁资,你可自去收拾,竟自抬去,连你女儿也不消相见了。〃薛媪闻言,正中其怀。中堂自有人引进香房。玉娥见薛媪到来,认是吕用之着他来劝解,心头突突的跳。薛媪向女儿耳边低说道:〃你如今好了,相公不用,着我另送与一个知趣的人。〃玉娥道:〃奴家所以贪生忍耻,跟随到此,只望黄郎一会,若转赠他人,与陷身此地何异?奴家宁死,不愿为逐浪之萍,随风之絮也。〃薛媪道:〃方才说知趣的人儿,正是黄郎。房中衣饰箱笼,尽数相赠。快些出门,防他有翻悔之事。〃玉娥道:〃原来如此。〃当下母子二人,忙忙的收拾停当。嘱付丫鬟养娘,寄谢相公,唤下脚力,一道烟去了。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却说黄损闲坐衙斋,忽见门外来报:〃有维扬薛妈妈求见。〃黄生忙教请进。薛媪一见了黄生,连称:〃贺喜。〃黄生道:〃下官何喜可贺?〃薛媪道:〃老身到长安,已半年有余,平时不敢来冒渎,今日特奉一贵官之命,送一位小娘子到府成亲。〃黄生问道:〃贵官是那个?〃薛媪道:〃是新罢职的吕相公。〃黄生大怒道:〃这个奸雄,敢以美人局戏我。若不看你旧时情分,就把你叱咤一场。〃薛媪道:〃官人休恼。那美人非别,却是老身的女儿,与官人有瓜葛的。〃黄生闻言,就把怒容放下了五分,从容问道:〃令爱琼琼,久已入宫供奉,以下更有谁人?与下官有何瓜葛?〃薛媪道:〃是老身新认的小女,姓韩名玉娥。〃黄生大惊道:〃你在那里相会来?〃薛媪便把汉江捞救之事,说了一遍。〃近日被吕相公用强夺去,女儿抵死不从。不知何故,分付老身送与官人,权为修好之意。〃黄生摇首道:〃既被吕用之这厮夺去,必然玷污,岂有白白发出之理,又如何偏送与下官?〃薛媪道:〃只问我女儿便知。〃黄生道:〃莫非不是那维扬韩玉娥么?〃薛媪道:〃见有官人所赠花笺小词为证。〃还是被水浸湿过的,都绉了。黄生见之,提起昔日涪江光景,不觉惨然泪下,即刻命肩舆人从,同薛媪迎接玉娥到衙相会。两下抱头大哭。哭罢,各叙衷肠。
玉娥举玉马坠,对生说道:〃妾若非此物,必为吕贼所污,当以颈血溅其衣,不复得见君面矣。〃黄生见坠,大惊道:〃此玉马坠,原是吾家世宝,去年涪州献与胡僧,芳卿何以得之?〃玉娥道:〃妾除夜曾得一梦,次日岁朝遇一胡僧,宛如梦中所见,将此坠赠我,嘱付我夫妻相会,都在这个坠上。妾谨藏于身。那夜吕贼用强相犯,忽有白马从床头奔出,欲啮吕贼,吕贼惊惶逃去。后闻得也有个胡僧,对吕贼说:'白马为妖,不利主人。'所以将妾赠君,欲贻祸于君耳。〃黄生道:〃如此说,你我夫妻重会,皆胡僧之力。胡僧真神人,玉马坠真神物也。今日礼当谢之。〃遂命设下香案,供养玉马坠于上,摆列酒脯之仪,夫妻双双下拜。薛媪亦从旁叩头。忽见一白马约长丈余,从香案上跃出,腾空而起。众人急出户看之,见云端里面站着一人,须眉可辨。那人是谁?
维扬市上初相识,再向涪江渡口逢。
今日云端来显相,方知玉马主人翁。
那人便是起首说,维扬市上相遇,请那玉马坠的老翁。老翁跨上白马,须臾烟云缭绕,不知所往。黄生想起江头活命之恩,望空再拜。看案上,玉马坠已不见矣。是夜黄损与玉娥遂为夫妇。薛媪养老送终。黄损又差人将书往蜀中访问韩翁,迎来奉养。岁时必设老叟及胡僧神位,焚香礼拜。后黄损官至御史中丞,玉娥生三子,并列仕途,夫妇百年偕老。有诗赞云:
一曲筝声江上听,知音遂缔百年盟。
死生离合皆前定,不是姻缘莫强争。
第三十三卷 十五贯戏言成巧祸
宋本作《错斩崔宁》
聪明伶俐自天生,懵懂痴呆未必真。
嫉妒每因眉睫浅,戈矛时起笑谈深。
九曲黄河心较险,十重铁甲面堪憎。
时因酒色亡家国,几见诗书误好人。
这首诗,单表为人难处。只因世路窄狭,人心叵测,大道既远,人情万端。熙熙攘攘,都为利来;蚩蚩蠢蠢,皆纳祸去。持身保家,万千反覆。所以古人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颦笑之间,最宜谨慎。〃这回书,单说一个官人,只因酒后一时戏笑之言,遂至杀身破家,陷了几条性命。且先引下一个故事来,权做个得胜头回。
却说故宋朝中,有一个少年举子,姓魏名鹏举,字冲霄,年方一十八岁。娶得一个如花似玉的浑家,未及一月,只因春榜动,选场开,魏生别了妻子,收拾行囊,上京取应。临别时,浑家分付丈夫:〃得官不得官,早早回来,休抛闪了恩爱夫妻。〃魏生答道:〃功名二字,是俺本领前程,不索贤卿忧虑。〃别后登程到京,果然一举成名,除授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在京甚是华艳动人,少不得修了一封家书,差人接取家眷入京。书上先叙了寒温及得官的事,后却写下一行,道是:〃我在京中早晚无人照管,已讨了一个小老婆,专候夫人到京,同享荣华。〃家人收了书程,一径到家,见了夫人,称说贺喜。因取家书呈上。夫人拆开看了,见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对家人道:〃官人直恁负恩。甫能得官,便娶了二夫人。〃家人便道:〃小人在京,并没见有此事。想是官人戏谑之言。夫人到京,便知端的,休得忧虑。〃夫人道:〃恁地说,我也罢了。〃却因人舟未便,一面收拾起身,一面寻觅便人,先寄封平安家书到京中去。那寄书人到了京中,寻问新科魏榜眼寓所,下了家书,管待酒饭自回,不题。
却说魏生接书拆开来看了,并无一句闲言闲语,只说道:〃你在京中娶了一个小老婆,我在家中也嫁了一个小老公,早晚同赴京师也。〃魏生见了,也只道是夫人取笑的说话,全不在意,未及收好,外面报说有个同年相访。京邸寓中,不比在家宽转,那人又是相厚的同年,又晓得魏生并无家眷在内,直至里面坐下,叙了些寒温。魏生起身去解手,那同年偶翻桌上书帖,看见了这封家书,写得好笑,故意朗诵起来。魏生措手不及,通红了脸,说道:〃这是没理的话。因是小弟戏谑了他,他便取笑写来的。〃那同年呵呵大笑道:〃这节事却是取笑不得的。〃别了就去。那人也是一个少年,喜谈乐道,把这封家书一节,顷刻间遍传京邸。也有一班妒忌魏生少年登高科的,将这桩事只当做风闻言事的一个小小新闻,奏上一本,说这魏生年少不检,不宜居清要之职,降处外任。魏生懊恨无及。后来毕竟做官蹭蹬不起,把锦片也似一段美前程,等闲放过去了。这便是一句戏言,撒漫了一个美官。今日再说一个官人,也只为酒后一时戏言,断送了堂堂七尺之躯,连累两三个人,枉屈害了性命。却是为着甚的?有诗为证:
世路崎岖实可哀,傍人笑口等闲开。
白云本是无心物,又被狂风引出来。
却说南宋时,建都临安,繁华富贵,不减那汴京故国。去那城中箭桥左侧,有个官人,姓刘名贵,字君荐,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到得君荐手中,却是时乖运蹇。先前读书,后来看看不济,却去改业做生意。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般,买卖行中,一发不是本等伎俩,又把本钱消折去了。渐渐大房改换小房,赁得两三间房子,与同浑家王氏,年少齐眉。后因没有子嗣,娶下一个小娘子,姓陈,是陈卖糕的女儿,家中都呼为二姐。这也是先前不十分穷薄的时,做下的勾当。至亲三口,并无闲杂人在家。那刘君荐,极是为人和气,乡里见爱,都称他刘官人。〃你是一时运眼不好,如此落莫,再过几时,定须有个亨通的日子。〃说便是这般说,那得有些些好处?只是在家纳闷,无可奈何。
却说一日闲坐家中,只见丈人家里的老王,年近七旬,走来对刘官人说道:〃家间老员外生日,特令老汉接取官人娘子,去走一遭。〃刘官人便道:〃便是我日逐愁闷过日子,连那泰山的寿诞也都忘了。〃便同浑家王氏,收拾随身衣服,打叠个包儿,交与老王背了,分付二姐:〃看守家中,今日晚了,不能转回,明晚顺索来家。〃说了就去。离城二十余里,到了丈人王员外家,叙了寒温。当日坐间客众,丈人女婿,不好十分叙述许多穷相。到得客散,留在客房里宿歇。
直至天明,丈人却来与女婿攀话,说道:〃姐夫,你须不是这般算计,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你须计较一个常便。我女儿嫁了你,一生也指望丰衣足食,不成只是这等就罢了。〃刘官人叹了一口气道:〃是。泰山在上,道不得个上山擒老虎易,开口告人难。如今的时势,再有谁似泰山这般怜念我的。只索守困,若去求人,便是劳而无功。〃丈人便道:〃这也难怪你说。老汉却是看你们不过,今日赍助你些少本钱,胡乱去开个柴米店,撰得些利息来过日子,却不好么?〃刘官人道:〃感蒙泰山恩顾,可知是好。〃当下吃了午饭,丈人取出十五贯钱来,付与刘官人道:〃姐夫,且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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