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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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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徐言即唤个匠人,把房子两下夹断,教颜氏另自开个门户出入。颜氏一面整顿家中事体,自不必说。一面将簪钗衣饰,悄悄教阿寄去变卖,共凑了十二两银子。颜氏把来交与阿寄道:〃这些少东西,乃我尽命之资,一家大小俱在此上。今日交付与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细微之利也就够了。临事务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始无终,反被大伯们耻笑。〃口中便说,不觉泪随言下。阿寄道:〃但请放心,老奴自有见识在此,管情不负所托。〃颜氏又可道:〃还是几时起身?〃阿寄道:〃今本钱已有了,明早就行。〃颜氏道:〃可要拣个好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拣?〃即把银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我明早要出门去做生意,可将旧衣旧裳,打叠在一处。〃
原来阿寄止与主母计议,连老婆也不通他知道。这婆子见蓦地说出那句话,也觉骇然,问道:〃你往何处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说与。那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莫要把去弄出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不如依着我,快快送还三娘,拼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晓得什么,只管胡言乱语!那见得我不会做生意,弄坏了事?要你未风先雨。〃遂不听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窝。却没个被囊,只得打个包儿,又做起一个缠袋,准备些干粮。又到市上买了一顶雨伞,一双麻鞋,打点完备。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说道:〃老奴今日要往远处去做生意,家中无人照管,虽则各分门户,还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顾。〃徐言二人听了,不觉暗笑,答道:〃这倒不消你叮嘱,只要赚了银子回来,送些人事与我们。〃阿寄道:〃这个自然。〃转到家中,吃了饭食,作别了主母,穿上麻鞋,背着包裹雨伞,又分付老婆,早晚须是小心。临出门,颜氏又再三叮咛,阿寄点头答应,大踏步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等阿寄转身后,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没见识,有银子做生意,却不与你我商量,倒听阿寄这老奴才的说话。我想他生长已来,何曾做惯生意?哄骗孤孀妇人的东西,自去快活。这本钱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是当初合家时,却不把出来营运,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经商。我想三娘子又没甚妆奁,这银两定然是老官儿存日,三兄弟克剥下的,今日方才出豁。总之,三娘子瞒着你我做事,若说他不该如此,反道我们妒忌了。且待阿寄折本回来,那时去笑他。〃正是:
云端看厮杀,毕竟孰输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再说阿寄离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理便好?〃忽地转着道:〃闻得贩漆这项道路颇有利息,况又在近处,何不去试他一试?〃定了主意,一径直至庆云山中。原来采漆之处,原有个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贩漆的客人却也甚多,都是挨次儿打发。阿寄想道:〃若慢慢的挨去,可不担搁了日子,又费去盘缠。〃心生一计,捉个空扯主人家到一村店中,买三杯请他,说道:〃我是个小贩子,本钱短少,守日子不起的,望主人家看乡里分上,怎地设法先打发我去。那一次来,大大再整个东道请你〃。〃也是数合当然,那主人家却正撞着是个贪杯的,吃了他的软口汤,不好回得,一口应承。当晚就往各村户凑足其数,装裹停当,恐怕客人们知得嗔怪,到寄在邻家放下,次日起个五更,打发阿寄起身。
那阿寄发利市,就得了便宜,好不喜欢。教脚夫挑出新安江口,又想道:〃杭州离此不远,定卖不起价钱。〃遂雇船直到苏州。正遇在缺漆之时,见他的货到,犹如宝贝一般,不够三日,卖个干净。一色都是现银,并无一毫赊帐。除去盘缠使用,足足赚个对合有余,暗暗感谢天地,即忙收拾起身。又想道:〃我今空身回去,须是趁船,这银两在身边,反担干系。何不再贩些别样货去,多少寻些利息也好。〃打听得枫桥籼米到得甚多,登时落了几分价钱,乃道:〃这贩米生意,量来必不吃亏。〃遂籴了六十多担籼米,载到杭州出脱。
那时乃七月中旬,杭州有一个月不下雨,稻苗都干坏了,米价腾涌。阿寄这载米,又值在巧里,每一担长了二钱,又赚十多两银子。自言自语道:〃且喜做来生意,颇颇顺溜,想是我三娘福分到了。〃却又想道:〃既在此间,怎不去问问漆价?若与苏州相去不远,也省好些盘缠。〃细细访问时,比苏州反胜。你道为何?原来贩漆的,都道杭州路近价贱,俱往远处去了,杭州到时常短缺。常言道:〃货无大小,缺者便贵。〃故此比别处反胜。阿寄得了这个消息,喜之不胜,星夜赶到庆云山,已备下些小人事,送与主人家,依旧又买三杯相请。那主人家得了些小便宜,喜逐颜开,一如前番,悄悄先打发他转身。到杭州也不消三两日,就都卖完。计算本利,果然比起先这一帐又多几两,只是少了那回头货的利息。乃道:〃下次还到远处去。〃与牙人算清了帐目,收拾起程,想道:〃出门好几时了,三娘必然挂念,且回去回覆一声,也教他放心。〃又想道:〃总是收漆,要等候两日;何不先到山中,将银子教主人家一面先收,然后回家,岂不两便。〃定了主意,到山中把银两付与牙人,自己赶回家去。正是:先收漆货两番利,初出茅庐第一功。
且说颜氏自阿寄去后,朝夕悬挂,常恐他消折了这些本钱,怀着鬼胎。耳根边又听得徐言弟兄在背后颠唇簸嘴,愈加烦恼。一日正在房中闷坐,忽见两个儿子乱喊进来道:〃阿寄回家了。〃颜氏闻言,急走出房,阿寄早已在面前。他的老婆也随在背后。阿寄上前,深深唱个大喏。颜氏见了他,反增着一个蹬心拳头,胸前突突的乱跳,诚恐说出句扫兴话来,便问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有些利钱?〃那阿寄叉手不离方寸,不慌不忙的说道:〃一来感谢天地保佑,二来托赖三娘洪福,做的却是贩漆生意,赚得五六倍利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恐怕三娘放心不下,特归来回覆一声。〃颜氏听罢,喜从天降,问道:〃如今银子在那里?〃阿寄道:〃已留与主人家收漆,不曾带回,我明早就要去的。〃那时合家欢天喜地。阿寄住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别了颜氏,又往庆云山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那晚在邻家吃社酒醉倒,故此阿寄归家,全不晓得,到次日齐走过来,问道:〃阿寄做生意归来,趁了多少银子?〃颜氏道:〃好教二位伯伯知得,他一向贩漆营生,倒觅得五六倍利息。〃徐言道:〃好造化!恁样赚钱时,不够几年,便做财主哩。〃颜氏道:〃伯伯休要笑话,免得饥寒便够了。〃徐召道:〃他如今在那里?出去了几多时?怎么也不来见我?这样没礼。〃颜氏道:〃今早原就去了。〃徐召道:〃如何去得恁般急速?〃徐言又问道:〃那银两你可曾见见数么?〃颜氏道:〃他说俱留在行家买货,没有带回。〃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到手了,原来还是空口说白话,眼饱肚中饥。耳边到说得热哄哄,还不知本在何处,利在那里,便信以为真。做经纪的人,左手不托右手,岂有自己回家,银子反留在外人?据我看起来,多分这本钱弄折了,把这鬼话哄你。〃徐召也道:〃三娘子,论起你家做事,不该我们多口。但你终是女眷家,不知外边世务,既有银两,也该与我二人商量,买几亩田地,还是长策。那阿寄晓得做甚生理?却瞒着我们,将银子与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银两,不是你的妆奁,也是三兄弟的私蓄,须不是偷来的,怎看得恁般轻易!〃二人一吹一唱,说得颜氏心中哑口无言,心下也生疑惑,委决不下,把一天欢喜,又变为万般愁闷。按下此处不题。
再说阿寄这老儿急急赶到庆云山中,那行家已与他收完,点明交付。阿寄此番不在苏杭发卖,径到兴化地方,利息比这两处又好。卖完了货,打听得那边米价一两三担,斗解又大,想起杭州见今荒歉,前次籴客贩的去,尚赚了钱,今在出处贩去,怕不有一两个对合?遂装上一大载米至杭州,准准籴了一两二钱一石,斗斛上多来,恰好顶着船钱使用。那时到山中收漆,便是大客人了,主人家好不奉承。一来是颜氏命中合该造化,二来也亏阿寄经营伶俐。凡贩的货物,定获厚利。一连做了几帐,长有二千余金。看看捱着残年,算计道:〃我一个孤身老儿,带着许多财物,不是耍处!倘有差跌,前功尽弃。况且年近岁逼,家中必然悬望,不如回去,商议置买些田产,做了根本,将余下的再出来运弄。〃
此时他出路行头,诸色尽备;把银两逐封紧紧包裹,藏在顺袋中;水路用舟,陆路雇马,晏行早歇,十分小心。非止一日,已到家中,把行李驮入。婆子见老公回了,便去报知颜氏。那颜氏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所喜者,阿寄回来;所惧者,未知生意长短若何。因向日被徐言弟兄奚落了一场,这番心里比前更是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外厢,望见了这堆行李,料道不像个折本的,心上就安了一半。终是忍不住,便问道:〃这一向生意如何?银两可曾带回?〃阿寄近前见了个礼道:〃三娘不要性急,待我慢慢的细说。〃教老婆顶上中门,把行李尽搬至颜氏房中打开,将银子逐封交与颜氏。颜氏见着许多银两,喜出望外,连忙开箱启笼收藏。阿寄方把往来经营的事说出。颜氏因怕惹是非,徐言当日的话,一句也不说与他知道,但连称:〃都亏你老人家气力了,且去歇息则个。〃又分咐:〃倘大伯们来问起,不要与他讲真话。〃阿寄道:〃老奴理会得。〃
正话问,外面呯呯声叩门,原来却是徐言弟兄听见阿寄归了,特来打探消耗。阿寄上前作了两个揖。徐言道:〃前日闻得你生意十分旺相,今番又趁若干利息?〃阿寄道:〃老奴托赖二位官人洪福,除了本钱盘费,干净趁得四五十两。〃徐召道:〃阿呀!前次便说有五六倍利了,怎地又去了许多时,反少起来?〃徐言道:〃且不要问他趁多趁少,只是银子今次可曾带回?〃阿寄道:〃已交与三娘了。〃二人便不言语,转身出去。
再说阿寄与颜氏商议,要置买田产,悄地央人寻觅。大抵出一个财主,生一个败子。那锦沙村有个晏大户,家私豪富,田产广多,单生一子名为世保,取世守其业的意思。谁知这晏世保,专于嫖赌,把那老头儿活活气死。合村的人道他是个败子,将晏世保三字,顺口改为献世保。那献世保同着一班无藉,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道是零星卖来不够用,索性卖一千亩,讨价三千余两,又要一注儿交银。那村中富者虽有,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无人上桩。延至岁底,献世保手中越觉干逼,情愿连一所庄房,只要半价。阿寄偶然闻得这个消息,即寻中人去,讨个经帐。恐怕有人先成了去,就约次日成交。献世保听得有了售主,好不欢喜。平日一刻也不着家的,偏这日足迹不敢出门,呆呆的等候中人同往。
且说阿寄料道献世保是爱吃东西的,清早便去买下佳肴美醖,唤个厨夫安排,又向颜氏道:〃今日这场交易,非同小可。三娘是个女眷家,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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