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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故事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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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处于巫师及法师间、处于学习巫术的男孩之间——这些人都渴望拥有力量、更多力量,努力超越。总之,随着年岁增长,他愈渐离群索居,待在自己塔房中,远离众人,致力修习,教导少数学生,沉默寡言。召唤师傅会派给他天赋异禀的学生,但那儿许多男孩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独居中,他开始修行一些不该修行,也不得正果的技艺。

「召唤师傅惯于对魂魄及魅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许这人开始想,谁能阻止我对活人做同样的事?如果我不可用这股力量,怎么会拥有这股力量?于是,他开始召唤活人,他在柔克畏惧的人、他视为敌手的人、力量让他嫉妒的人。他们来到他跟前,他夺走他们的力量,以为己用,让他们哑然沉默。这些人说不出发生什么事、他们的力量怎么了。他们不知其然。

「终于,他趁其不备,召唤自己的师傅,柔克的召唤师傅。

「但召唤师傅以肉体和魂魄抗拒,呼唤我,我便前去。我们两人一同抵抗可能会摧毁我们的意志。」

夜已来临。阿赐的油灯闪烁熄灭,只剩红色火光照映在阿鹰脸上。那不是她起先以为的脸,那张脸憔悴、坚韧、一边满布疤痕。隼鹰般的男子,她心想。她端坐不动,聆听。

「夫人,这不是说书人的故事。这故事妳再也不会听到别人叙述。

「我那时刚担起大法师的职务,也比我们抵抗的人年轻。也许是不够怕他。静默中,我们两人在塔中小室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撑持。没有旁人知道发生什么事。我们战斗,战斗良久。然后战斗结束,他垮断,如树枝折断,他垮了。但他逃逸无踪。召唤师傅永久耗散部分精力,战胜那盲目意志,而我当时没有体力阻挡他逃逸,也没想到派人追赶。我体内不留半点力量能跟踪他。因此他从柔克逃走。逃得干干净净。

「伴随这种缠斗而来的,是魂魄伤残——妳可能会这么形容吧——及心神严重呆滞,但召唤师傅和我克服了。之后我们开始觉得,让力量这么强大的人,一名法师,在地海游荡、神智不清,或许还满怀耻辱、怒气、报复,并非好事。

「我们找不到他的踪迹。他离开柔克时,一定将自己变成鸟或鱼,来到某座岛屿。而且,巫师可以隐藏自己,躲开寻查咒。我们以特有的方法四处打听,但毫无音讯,也无人回应。所以我们出发寻找,召唤师傅往东边岛屿,我往西边,因为一想到这人,心里便浮现一座大山、破碎的火山锥,下面有一长片绿土延伸向南。我回想起年轻时在柔克上过的地理课,偕梅岛的地貌,和名为安丹登的高山。于是我来到高泽。我想我来对了地方。」

一阵静默。火焰窃窃呢喃。

「我应该跟他说吗?」阿赐以平稳声音问道。

「不用,」男子像隼鹰般说道,「我来。伊里欧斯。」

她望向卧室的门。门开了,他站在那儿,憔悴疲累,深黝的眼满是睡意、迷惘与痛苦。

「格得。」他说,俯低头,好半晌后,才抬头问:「你会从我身上夺走真名吗?」

「我为什么要夺你的真名?」

「它只代表伤害。憎恨、骄傲、贪婪。」

「伊里欧斯,我会从你身上取走这些名字,但不会拿走你的名字。」

「我当时不了解,」伊里欧斯说:「他人的事。他们是他人。我们都是他人。我们必须是他人。我错了。」

名为格得的人走向他,握住他半伸、乞求的双手。

「你误入歧途,你已回头是岸。但是你累了,伊里欧斯,你独自前行,路途艰辛。跟我回家吧。」

伊里欧斯垂下头,仿佛疲累不堪。一切紧张与激情均自体内消逝,但他抬起头,没看向格得,而是望向默默坐在壁炉一角的阿赐。

「我在这里还有工作。」他说。

格得也望着她。

「他有。」她说:「他得医治牛群。」

「它们让我看到我该做什么,」伊里欧斯说道,「还有我是谁。它们知道我的真名,但是它们从来不说。」

片刻,格得温柔地拉近年长男子,以双臂环绕。他轻轻说了什么,然后放开。伊里欧斯深吸一口气。

「你看,我在那里没有用,格得。」他说:「我在这里,就有用。如果他们肯让我工作。」他再次望向阿赐,格得亦然。阿赐回望两人。

「艾沫儿,妳怎么说?」宛如猎鹰的人问道。

「我会说,」她对治疗师说,声音微弱高亢如簧音,「如果阿杨的牛群整个冬天都站得稳稳的,虽然那些牧人可能不会喜爱你,但是他们会恳求你留下来。」

「没人喜爱术士。」大法师说:「好吧,伊里欧斯!难道我在严冬前来寻你,却必须独自返回吗?」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错了,」伊里欧斯说:「告诉他们我做错了。告诉索理安……」他迟疑了,心下发慌。

「我会告诉他,人一生中的改变可能超越我们所知的技艺,以及我们所有的智慧。」大法师说道。他再度望向艾沫儿。「夫人,他能留在这里吗?这是他的愿望,但是否也为妳所愿?」

「论用处和作伴,他都比我弟弟强十倍。」她说:「而且他善良、真诚。我告诉过您了,先生。」

「那好吧。伊里欧斯,我亲爱的伴侣、老师、对手、朋友,永别了。艾沫儿,勇敢的妇人,我向妳致上崇敬与谢意。愿妳内心及炉火知晓宁静。」他比个手势,在壁炉石地上的空气中留下短暂的闪烁微光。「现在我要去牛棚了。」他说,并随即实行。

门扉闭上。除了炉火呢喃,一切静寂。

「到火边来。」她说。伊里欧斯上前坐在高背长椅上。

「那就是大法师吗?真的吗?」

他点点头。

「全世界的大法师。」她说:「睡在我的牛棚里。他应该睡在我床上……」

「他不会接受。」伊里欧斯说道。

她知道他说得对。

「你的真名很美,伊里欧斯。」一会儿后,她说:「我从来不知道我丈夫的真名。他也不知道我的。我再也不说你的真名了。但是我喜欢知道你的真名,因为你也知道我的。」

「妳的真名很美,艾沫儿。」他说:「妳要我说,我就会说。」

蜻蜓

一、伊芮亚

她父亲的祖先在广大富饶的威岛上有片广大富饶的领地。在王治年代里,这家族并无头衔,也未享有宫廷赐予的特权;马哈仁安死后的黑暗时期,他们以坚毅手腕掌控自己的土地与人民,将盈余回馈领地,维持某种程度的公义,抵御土霸侵扰。在柔克智者影响下,秩序与和平重临群岛王国,该家族及其农场村庄兴盛了一段时期。这里的草原、高地牧场、橡木密生的山林,繁盛、美丽,使当地成了俗谚,人们会说「和伊芮亚牛一样胖」或「和伊芮亚人一样走运」。当地领主与佃农将土地名字冠在自己名字之前,自称伊芮亚人。然而,尽管农夫与牧人一季季、一年年、一代代传承,如橡树般持续不断盛兴,但拥有这片土地的家族却随着岁月与机运,渐渐改变凋零。

两兄弟为争取遗产而分家,一名继承人贪婪,另一名愚蠢,因而败坏产业。一人之女嫁给商人,试图自城市经营领地。另一人的孙辈再度争吵,分割已然破裂的领土。这名叫「蜻蜓」的女孩出生时,伊芮亚领土虽仍是地海中最美丽的山林、田野、草原之一,却已成家族宿怨与诉讼的战场。农场中杂草丛生、农庄屋不见瓦、牛奶棚废弃不用,牧羊人跟随羊群,翻到山的另一头,寻求更丰美的牧地。曾位于领地中心的老宅,在山头橡木林间逐渐崩坏颓圮。

老宅主人是自称伊芮亚之主的四人之一,另三人称他为旧伊芮亚之主。他将青春及仅剩遗产都倾注在法庭与虚里丝的威岛领主接待厅,试图证明他有权继承整片领土,一如过去百年。他带着失败与苦涩回家,毕生消磨在最后一片葡萄园的硬涩红酒中,带着一群饱受虐待、瘦骨嶙峋的狗,巡逻领土边界,以防宵小侵入。

他在虚里丝结过婚,娶了一名在伊芮亚默默无闻的女子,据说她来自西方某处某岛屿。她从未踏上伊芮亚,因为她在城里死于难产。

他带着三岁女儿返家,将女儿交给管家,随即将她遗忘。酒醉时,他偶尔会想起她。如果他找得到她,便强迫她站在椅旁,或坐在他腿上,聆听他及伊芮亚家族遭受的一切冤屈。他诅咒、哭泣、喝酒,也逼她喝酒、逼她誓言彰显家族、效忠伊芮亚。她吞下满口酒,却痛恨那些诅咒、誓言、泪水,及随之而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慈爱。她一有机会便逃开,奔向犬、马及牛群。她对它们发誓忠于自己的母亲,忠于一个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尊崇或效忠的女子。

她十三岁时,宅里仅存的老葡萄园丁与管家告诉老爷,女儿的命名日将届。他们询问是否该请西池村的术士,或是本地村巫即可。伊芮亚之主登时尖声怒骂:「村巫?老巫婆要赐予伊芮亚之女真名?偷走我爷爷的西池村那个暴发户手下?那个卑劣邪门的叛徒?那王八要胆敢踏上我的领土,我就放狗扯出他的心肝!你们要就跟他这么说!」诸如此类。老阿菊回到厨房,老阿兔回到葡萄园,十三岁的蜻蜓奔出家门,下山跑向村庄,学父亲咒骂那群因他的暴喊而激动不已、紧跟她身后咆啸狂吠的狗。

「退后!你这只黑心的贱狗!」她大喊,「回家,你这只摇尾乞怜的叛徒!」狗儿旋即安静,尾巴低垂,乖乖回到屋内。

蜻蜓找到女巫,她正从绵羊臀上一处感染的割裂伤口取出蛆虫。女巫的通名是玫瑰,与威岛及赫族群岛王国许多妇女同名。人若拥有含蕴力量的秘密真名,如钻石含蕴光芒般,通常希望自己的通名愈平凡愈好,和他人一样。

玫瑰喃喃念诵一串制式咒文,出力最多的却是她的双手与那把锋利短刀。母羊耐心忍受钻挖的刀锋,浑沌的琥珀色狭长双眼凝视、静默,只偶尔顿着小小的左前足,叹口气。

蜻蜒趋近窥视玫瑰工作。玫瑰刺出一条蛆虫,丢在地上,吐口口水,再继续深挖。女孩侧身靠向母羊,母羊也侧身靠近,互相抚慰。玫瑰取出、丢落、啐向最后一条蛆虫,说道:「把那桶子给我。」她用盐水洗净伤口。母羊深深叹息,突然走出院子,迈步回家。它受够了医疗。「小鹿!」玫瑰喊。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从灌木丛中出现,他方才在丛里睡觉,这时他追随母羊步伐,美其名是照顾母羊,但它比他年长、壮硕、饱足,可能也更为睿智。

「他们说妳应该给我真名,」蜻蜓说:「父亲发了一顿脾气,结果就算了。」

女巫一言不发,明白女孩说得没错。一旦伊芮亚之主出言允许或反对一件事,绝不更改决定,且自豪于自己不妥协的态度,因为在他眼里,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出尔反尔。

玫瑰用盐清洗双手及刀刃,蜻蜒问:「为什么我不能赐予自己真名?」

「办不到。」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是女巫或术士?你们到底做什么?」

「这个嘛……」玫瑰说,将盐水洒在自家小前院的干土地上。她的房子和多数女巫住处一样,离村庄有段距离。「这个嘛……」她说,起身约略环顾,仿佛寻找答案,或母羊,或毛巾。「妳必须对力量有点了解,妳懂吧。」她终于开口说,一眼看着蜻蜒,另一眼微斜向一侧。有时蜻蜓以为玫瑰左眼斜视,有时又仿佛是右眼,但总有一只眼直视,另一只眼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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