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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术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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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要我趁热快吃,然后拉拿画和尚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我吃时,拿画和尚走来,手里撑开一包榨菜,说:“你要嫌口味淡,就夹我的榨菜。”我谨慎地夹了一筷子,他笑了,说:“多夹点,我不是小气人。”我吃完饭,其他和尚都走了,只剩下万德在看书。我问他们干吗去了,他说有人在山上开了千僧宴,请一千个僧人吃午饭,他们都去了,而他是知客僧,要留下守寺。

我说这个人可真大方,万德笑道:“不见得,他觉得请我们吃饭能给自己增长财运,生意人看任何事情都是生意。”此时已八点半,钩子醒了见我不在,他发狂的样子,我可以想象。

我说:“我有事相求。”万德微笑,作出点钞票的手势,说:“是不是这个?”我惭愧点头。他一笑:“平时都是我们向别人化缘,你要钱要到这来了,有创意。”他拉开抽屉,把一本经书挪开,露出四张十元人民币,说:“我一个月零花四十元,你拿走三十吧。”三十元无法满足钩子。他观察我的表情,说:“不够?那这你也拿走。”他把最后一张十块钱拿了出来,放在桌面,和其他三张整齐地排列。

他已拿出他全部的钱,我不想破坏他助人为乐的心境,于是没有讲我和钩子的事,拿起钱,道声:“谢谢。”出了善财寺,沿着山路上行,走了二十多步,便泄了力气,坐在台阶上不想再走。此处可以眺望到善财寺院落,后院中有两个尼姑在打羽毛球,她俩穿着褐色的袈裟,裹着头巾。我看她俩打了二十分钟羽毛球,恢复力气,跑下山坡。

回到善财寺,我对万德说:“我想出家。”万德凝视我一会,说:“你的尘缘太重,有一件大事还需要你来了结,不适合出家。”我:“什么事?”他:“我不是你,说不清。你活下去,自然会知道。”我要把四十元放下,他坚持不收,嘱咐我:“你买火车票,回家吧。”走在街上,我思索着我的大事,实在想不明白会是什么。但万德的一番话,令我对出家感到索然,我很难一刀两断,我的过去便是个巨大的钩子,不管我躲在哪里,都会把我钩出来。

街角蹲着个玩弹球的小孩,他抬起头,对我说:“嘘——哥哥,是我。你应该快点回家,父亲在四处找你。他一定会弄丢了自己。”我跑起来,甩掉弟弟。

在奔跑的过程中,我想清楚了:既不出家也不回家,长久以来,我都活在别人设置的前因后果中,而今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即便是沦为乞丐。

路旁有一个擦皮鞋的摊子,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坐在低矮的马扎上,大腿饱满得几乎撑破裤子。我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把脚伸给她,说:“擦得亮一点。”她:“可你这是球鞋!”她仰视着我,一缕头发垂在脸上。她鼻梁挺直,眼神清亮,是北方妇女的爽利脸型。我掏出四十块钱,递给她,说:“不用擦了,我就想坐一会。”她:“坐会就坐会吧,还要什么钱?快收起来,别丢我的人了。”她欠起身,从臀下拿出一张报纸,递给我:“《故事报》,我最喜欢看了。你也看看吧。”报上登了柯云路的政治小说《夜与昼》,写县委书记和地委书记的女儿划船时齐头齐脚地对坐,都感到对方格外性感。

她正与我对坐,可惜是一高一低,永远形成不了柯云路笔下的紧张关系。她说:“你挺好的。”我:“为什么?”她:“这么年轻,就懂得来拜佛。”她把垂下的发绺捋好,脸正对着我,一副要聊天的样子。

这时路上“呲”的一声,一辆黑色轿车停下,响起粗哑嗓音:“嗬!你怎么在这?”车门打开,走出了王总和风湿。

擦鞋女子见风湿一身僧袍,连忙站起,两手合十行礼。风湿没注意到她,过来冲我当胸一拳,说:“你这么长时间不找我,原来跑这来了。你想干吗,出家?”我不愿提此话题,说:“听说这有千僧宴,就想开开眼。”说到千僧宴,王总和风湿相视而笑,神情颇为得意。

【二十二】

王总在山东修建祖坟,诸事不利,有了求佛之心,风湿又一次成功地要王总捐钱,办下了这次千僧宴。

千僧宴是古有传统,每有天灾国难,古代帝王便要出资举行。王总信心十足地告诉我:“我们都是福薄之人,没能生在佛祖活着的时候。但请一千个和尚吃饭,这段吃饭的时间,就等于回到了佛祖活着的时候。”风湿补充:“释迦牟尼逝世前,嘱咐一个徒弟永远不死,托他照看后世的僧人团体,这个人被称为宾头陀尊者。办千僧宴的时候,他会以普通人的面目出现,直到他走了,你也不会认出来。但他会做一点怪异的事情,以便他走后人们能知道他来过。”王总一脸虔诚:“大师第一次跟我说这情况,我就决定出资了。每听一遍,我都很激动,能见到两千年前佛祖亲自教的徒弟,真是太幸福了。唉,他真的会来么?”风湿:“他准来。”我跟他俩上了轿车,向山顶驶去。千僧宴在一座有七尊白塔的寺庙中举行,满院桌椅。就餐的人,集中了八九个寺庙的和尚,一些上山旅游的人也参加了。

到十点钟,走廊也摆上了桌椅,后来寺门外的大街也摆上了。十点半,此寺的和尚通知王总:“估计有两千人了。寺中的储备已经用完,多来的一人分一碗粥都不够。”风湿:“那怎么行?你去调动其他寺庙的存粮,王总会再出钱。”王总有些不高兴,说:“我请的是僧人,旅客和农民也来蹭饭,应该把他们赶走。”风湿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中没有宾头陀尊者?再说,请一千人,尊者会来。请两千人,说不定他会直接跟你接触一下。”王总高兴起来,对此寺和尚说:“来的人都不要走,要保证大家吃好喝好……”王总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重新说:“保证吃好。”十一点半,随着钟声,千僧宴开始。我们几人坐在内院第一桌,王总接过司机递过来的喇叭,站起身要讲话。风湿一掌把喇叭打到地上,说:“你以为这是公司办堂会呢?”王总委屈地说:“我出了那么多钱,连句话都说不上呀?”风湿:“对了,你一讲话,骄傲自大的习气就出来,宾头陀尊者会躲得你远远的,这场宴会就白办了!”王总怔住,两手合十,默念了几声佛号,然后严厉地对司机说:“都是你给我出的坏主意,快把喇叭收起来。”司机从地上拾起喇叭,王总还不依不饶地说:“你这个人太俗,差点把一切都破坏了,你给我到大街上吃去,别坐在这。”司机可怜地走了。风湿:“何苦赶走他呢?”王总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想给宾头陀尊者留个座位。”风湿:“看来你今天是非要见到他了?”王总笑成了一朵花,连说:“是是是。”内院中的三百多和尚吃饭无声无息,而院外则人声鼎沸。王总对风湿说:“我想到外面看看,说不定能碰上尊者。”我一块去了。我和王总走过两个院落,他挺胸抬头,走几步就会到一个饭桌前,亲切地问:“怎么样?不够再盛,管饱。”搞得别人莫名其妙。

他小声跟我说:“原来做了好事不留名,会这么有成就感。”我说:“注意,你要再这样,别人就把你看出了。”我俩走到寺外,见坐的大多是农民和旅游者,他们边吃边说,十分热闹。王总站在门庭台阶上,叉腰而站,以气吞山河的气势俯视着吃饭的人们。这时远处一桌站起一个小黑影,怒吼一声:“原来你在这!”他狂奔过来,手中亮光一闪,正是钩子。

我知道他手里有刀,转身要向院中跑。王总却一下拉住了我,说:“看了一圈,两千人里只有这个人最奇怪,会不会是宾头陀尊者?”这时钩子跳上台阶,王总一下跪倒,说:“尊者,这顿饭是我请的。”钩子一脚踢来,正是李小龙标准的侧踢姿势,王总滚下了台阶。

面对钩子,我自觉理亏,怎么也没有出拳的斗志,只好逃入内院。

跑回风湿身旁,把来龙去脉讲了,风湿显得很轻松,说:“要是钱的事,就等于没有事,咱们有王总。”一会儿钩子跑入,见满院僧人,就把刀子缩进袖子,搜寻着走来。

他看到我,大喊一声:“敢耍我!”满院僧人都停下碗筷,抬起头看他。

钩子登时低下头,慢慢走到我们桌前,压低声音说:“我读的书少,最恨人骗我。现在已经不是钱的事了。”风湿:“那你要干吗?”钩子:“最少捅他两刀。”这时旁边桌上一个人哼了句“造孽”,转过身来,是昨晚给尼姑讲经的老僧。

老僧:“一切众生,都曾经是你的父母,这把刀还是放下吧。”钩子:“不关你事。吃你的吧!”把刀对准了老僧。

登时站起了几桌和尚,叫道:“放肆!”钩子急忙摆出李小龙标准的拳架,晃动着身体,准备迎战。老僧叫和尚们都坐下,很欣赏地看着钩子,说:“嗯,你天生有股狠劲,用在修行上会进展神速,想不想受戒?”钩子一愣,摆着的架势就松懈了,说:“可我不信呀。如果要我信,你就告诉我,李小龙是怎么死的?”老僧:“李小龙是谁?”周围的几个和尚都摇摇头。我刚要搭腔,风湿一把抓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老僧看了一圈,见实在无人知道,目光猛地对上了钩子的视线,叹道:“不就是你么?真可怜,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钩子瞳孔扩散,过了半晌,哇的一声哭起来,声调越来越惨。老僧站起,说:“别哭了,影响别人吃饭,跟我到佛前忏悔吧。”老僧向大殿走去,钩子乖乖跟着,此庙的和尚跑过去开了殿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院中恢复了平静,众僧继续吃饭。我问风湿:“他真是李小龙转世?”风湿:“谁知道呢,但这么说,他一受刺激,滚滚的恶念一停顿,心灵就打开了。”我:“他崇拜李小龙,忽然听到自己就是,这个刺激的确太大了。”风湿:“是呀,老前辈的手段真厉害。我跟了王总这么久,一直是敲边鼓,总难一锤打到他心里去。”这时王总鼻青脸肿地回来,坐下后喃喃道:“一定是宾头陀尊者,就是他。”原来王总被钩子一脚踢下台阶,晕了半晌,只觉得死了一回,重新站起,感到看万事万物都不一样了。

王总认为他被宾头陀尊者直接点化,风湿赞道:“此次千僧宴,圆满了。”

【二十三】

王总和风湿开车回北京,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说不用,王总要给我留钱,我也没要。他俩下山后,我在七座白塔的寺中又吃住了两日,此庙和尚因我跟办千僧宴的人相识,客气地给我安排了住所。

两日后,我问此庙和尚,知不知道空幻寺。此庙和尚说在西台,许多庙都败落了,不知还有没有。我想:我练的武功自那里传出,也许那里是我的归宿。

西台离此有三十多里,下山前,我到善财寺去看万德师傅。他不在,我遗憾地出了客房,见到钩子头上顶着块手巾,在院中来回踱步。

我向他打招呼,他两手合十,说他决定出家,马上要剃度了,热毛巾捂在头上,是为了软化发根,剃头时方便。

我说:“是不是因为我,你不能向经理交差,才出家的?”他哈哈大笑,说:“不是不是,我出家,是因为我知道我是谁了。现在,好多前世练过的功夫,我都想起来了。”我觉得他的修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老僧的任务并不轻松。我祝他能最终圆满,他祝我多福多寿,我俩告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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