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3K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夹边沟记事-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啦。他立即回答行。

看他同意了,那女人把孩子交到他的手里,然后掏钱给他。接过钱装在口袋里,他又在怀里倒了一下孩子。孩子很轻,抱在怀里简直就像棉花包一样轻。他估计是个婴儿,心里禁不住一阵悲哀,问了一句:孩子得的什么病?

女人说,肺炎。怎么,你害怕传染吗?不传染,真是不传染,是感冒引起的肺炎。

他忙说,不是怕传染,我就是问一声。才多大个孩子呀,就……

女人哇的一声哭起来:二十天,才二十天呀……

女人一哭,陈毓明心酸得厉害,便劝女人不要哭,然后说,好了,那我就埋去了。他左手抱着孩子,弯着腰,把扁担放上肩膀。但是拾粪杈子掉在地上了。他又弯着腰拾杈子。结果左手的孩子就横了过来,引得那女人叫起来:你看,你把孩子倒过来了!他想说倒过来有啥关系,但忍住了,手忙脚乱收拾粪筐和粪杈子。这时女人又说了一句:你把粪筐放下吧,埋完了回来再拿。他说,那可不行,丢了粪筐拿什么拾粪?女人说谁偷你这个?他说,偷是没人偷的,可是叫人清理走了我也没地方找去呀。

女人不言语了。陈毓明说声我走了,就离开了女人,可是走了几步,他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扭脸看看是那个女人。他惊奇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女人说?我看你埋到哪里去,埋好埋不好。

陈毓明站住了脚说,大姐,你看这干什么呀,一个小月娃子,我给你埋掉就行了,你跟着去干什么?以后你还上坟去吗?

女人说我怕你埋不好。

陈毓明说,这你就放心吧,我拿了你的钱,就一定把事情办好。办不好我不是对不住你吗?你把我看成啥人了?

女人说,你打算埋到哪儿去?

陈毓明朝西边扭了一下脸说,我往那头走,那里是一片沙滩;埋到那边你看行吗?

女人点头。陈毓明一手抱孩子一手扶扁担下了马路,往西走。西马路很长,但马路边的房子并不多,不一会儿就走完了。这时他站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还在人行道上站着。

那个孩子,他把他埋在西边的沙滩上了。他理解那个女人悲痛的心情。所以用粪杈子挖了个五六十厘米的坑把孩子放进去。他也说不清楚出于一种什么心情,放进去之后又拿出来,解开小棉被看了看孩子的脸,然后又重新包好埋了。

他把沙子又填回坑里,还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堆。他知道,那女人今后不会来这儿找这个孩子的,起个坟堆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想这终究是一条生命,一个人,不是一只死狗死猫,就给他堆个坟吧。将来有人经过这儿,或者城市将来向外发展延伸盖房子或者建工厂的时候,叫人们注意,这里有个小人。

这天他没有再去找麻建斌。他回到窑洞后把五十元钱拿出来,叫张家骥去买议价粮。这样,他们度过了断粮的日子。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对他们讲,那个娃娃圆圆的脸很白,白得如同石灰。

很多年以后,他都记得那个娃娃的脸。

八月底的一天,夹边沟农场的大道奇又来拉粪了,同时到来的还有袁队长。大家都觉得奇怪,袁队长上次拉粪来过一次,这才不到半个月,怎么又来了?陈毓明想,说不定有什么事吧!于是,当袁干事在他们的粪堆前转了一圈走进窑洞的时候,他陪着小心说,袁队长,你这么一趟一趟地跑什么呀,有啥事叫司机王师傅传个话就行了嘛。袁队长往铺上一坐说,我是来看一下,你们拾下的粪够不够装一车的,要是够装一车的,你们今天就跟我回去!

陈毓明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最害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扭脸看看正在烧火做饭的张家骥和俞青峰,发现张家骥正在往锅里拨疙瘩的手停住了,俞青峰手里捏着往炉灶添加的木柴扭过脸看袁队长,并急切地问,不拾粪了?

袁队长说不拾了。

他问为啥不拾了?

袁队长一瞪眼睛:不拾了就不拾了呗,还要说个为啥?

俞青峰不说话了,往灶里添柴。张家骥把面疙瘩拨完之后说撒泡尿出了窑洞。但他朝陈毓明使了个眼色。张家骥出去半分钟,陈毓明也跟了出去,看见张家骥在粪堆那儿站着。他走过去问有什么事,张家骥从怀里掏出几十元钱和几斤粮票,说,老陈,你把袁队长好好招待一下,不要叫我们回去。陈毓明问他哪来的钱,他说1958年来夹边沟时从家里带来的。一直保存着,准备在最困难的时候用。陈毓明留下了二十元钱两斤粮票,其他的都塞回他的衬衫口袋,说,钱你还装着吧,不要全花了。他忧心忡忡地又说,就是怕白花钱呀。拾粪不拾粪,不是他能做主的,那要场长生产股说了算。

陈毓明跑到独一处买了几个烧饼,半斤烧酒,一碟炒肉片回来给袁队长吃。袁队长问,你哪来的钱,他说昨天遇上一个公安厅的老同事,看我孽障,给了我几元钱。你今天来得真巧。袁队长问他同事的情况,他把几个月前和麻建斌相遇的事扯来说了一通。袁干事一边吃肉一边说,人啊,真是说不来!你要是不当右派,说不定也当上科长处长了。我在部队上也是干到连长了,转业到劳改队,这不是才当个干事吗!

趁着袁队长真情流露的时候陈毓明说,袁队长,我们在这拾粪好好的嘛,为啥又要回去嘛?是领导嫌我们拾的粪少?

袁干事说,哪里的话。你们干得不错嘛。我这次来,是刘场长叫来的,叫把你们拉回去。夹边沟的人要转移了。

陈毓明忙问,往哪里转移?

袁干事说,省上要在高台县上马一个大农场,要开几十万亩荒地,建成全省最大的农场。农场的劳动力就从酒泉劳改分局管辖的各农场抽。要上两三万人哩,夹边沟的劳教人员和干部都要过去。

嘿,这么回事呀!

陈毓明听完就不再说什么了。袁干事又喝了几口酒说,我看出来了,你们还想在这里积肥,你们不愿回夹边沟去。这里总是活泛些……是吧?这么办吧,吃完了饭,我先到黑山湖大草滩去,把那边的粪和人拉回去;你们在这边再拾几天粪,凑够一车了再叫汽车来拉你们!

喝完酒,袁干事就上了汽车。大道奇嗡嗡地驶上了马路,左拐驶远了。三个人在窑洞门口站着,很久很久,张家骥说:

操!

一号病房

天明之前,陈毓明在马扎上坐着迷瞪着了。迷瞪了不知多长时间,一个病号把他叫醒了,说是解手。他把便盆拿到铺前放下,病号就从铺上挪过来蹲在便盆上边。几分钟后病号又回铺上躺下,他端起便盆往外走,并且捎带着提上一只尿桶。这间房子是里外间,外间没有窗户,只有门板缝里透进来几束光线,无法判断几点钟了。再说,挂在墙上的风灯还散发着淡淡的黄晕。但是一拉开房门,他立即就知道快到九点钟了,因为太阳已经从祁连山脚下的戈壁滩上升起一房高了。

门口横着两具尸体,那是夜里他和艾学荣抬出来扔下的。他绕开尸体往前走了十几步,把粪便泼了,接着又倒尿桶。倒完尿桶直起腰来,他面朝东方的天空站了几分钟。他很是惊奇,来明水农场已近两月,似乎没看见过明水农场冬天的太阳竟然有这么亮。它虽然没有多少热量,照在身上凉飕飕的,但它把河西走廊的天空照得亮堂堂的。祁连山呀,戈壁滩呀,白草萋萋的荒滩呀,全都笼罩在无边无垠惊心动魄的玫瑰色霞光里。

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还朝着北方的河坝和山水沟看了几眼,山水沟像是大地的裂隙,弯曲着延伸到河坝的沙枣林。沙枣林、沙枣林北边的鸣沙窝和更远处的地平线上晨雾弥漫,晨雾也被霞光染红了,像是他的眼前挂了一块遮天蔽地的玫瑰色纱帘,朦朦胧胧绚丽至极。

他一推开房门,阳光又扑在地铺上,把门口睡的人和他们肮脏的被褥都照亮了。他咳嗽了一声,清一清嗓子喊,起床了,起床了,太阳升起来啦!

有几个人坐起来了,但大部分还不动弹。于是他没有关门。故意叫阳光把房子照亮,接着喊,喂,你们还不起呀,太阳都一房高了。这么好的太阳,你们看呀!

又有几个人坐起来穿衣裳了,他们都往门口看。有的人说:

还真是的,今天的太阳格外亮。

该起了该起了,太阳钻进被窝来了。

但有个声音却说,你把门快关上吧。你把凉风放进来了,要冻死我们吗?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那不是我们的太阳。

陈毓明怔了一下。说话的是睡在房子中间的张继信,永登县某中学的校长,一个病得走不了路的人。陈毓明说他,怎么不是我们的太阳?太阳是最公正的东西,它照在别人身上也照在我们的身上。

张继信又说,你的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太阳是最公正的东西,照别人也照我们,可是它照在我们身上的日子不长了。

又一个人附和说,张老师说得对,那不是我们的太阳,我们要睡觉了。

陈毓明听出来了,张继信和那个人的话是别有意味的,但这时两个炊事员提着饭桶送饭来了,他便改变了话题:快把你们的饭碗准备好吧,不管谁的太阳不谁的太阳,吃饭要紧。

病号们明显地加快了穿衣裳的动作,从铺上爬起,用他们脏污的手拿起枕头旁放着的饭盆围住了炊事员。里屋的病号们也走出来了。一阵忙乱之后,各自端着饭盆回到铺上去。那些走不成路和卧床不起的病号也都把饭盆摆在枕头边上了。陈毓明拿过他们的饭盆打饭,再一个一个递到他们手里,或者放在他们的枕头上。他们有的坐在被窝里喝糊糊,有的在被窝里趴着吃。病房里响起一片稀溜稀溜的喝汤声。

有些病号几口就把面糊糊喝完了,有些却挪到门口的炉子旁边,把饭盆放在火上温着,一口一口慢慢喝,充分咀嚼。还有人把饭盆再添些水,把捡来的烂菜叶子、干树叶子或者草籽加进去,煮成满满的一盆喝下去,把肚子喝得胀胀的。

早在五九年的春天,所有的人都用儿童洗脸盆当饭碗了。炊事员们从饭缸里用一个马勺打饭,马勺从饭缸到饭碗的运行过程中往外溢出来一些汤水,右派们很心痛,就都把饭碗换成了洗脸盆,以减少损失。

喝完了豌豆面的糊糊,有些人把盆举得高高的伸出舌头把沾在壁上的糊糊舔净;有的人倒上开水涮呀涮呀,然后喝下去。粮食是宝贵的,一点儿也不能浪费。

喝下半盆烫嘴的豆面糊糊,人们的身体都发热了,有的人脸上还渗出汗来,这时就都躺倒睡了。有的人瞪着眼睛看房顶的椽子、被烟熏黑了的芨芨草席。有的人发出轻轻的鼾声。

陈毓明喝完了糊糊就开始清理昨天夜里死去的两个病号的遗物,逐一登记,然后送到管教股去。回来后他看见病号们都睡着了,就也坐在炉子旁的马扎上打盹。

陈毓明是一号病房的护理员。

夹边沟农场的右派们奉命迁徙到高台县的明水乡后就陷入绝境,没粮食吃,没房子住,没有煤烧,寒冬又急遽降临。到了11月中旬,人员的死亡就进入不可遏止的状况。农场领导慌了手脚:尽管他们多次向地委汇报情况严峻、请求援助的行动遭到严厉的训斥——地委书记说,死几个犯人怕什么,搞社会主义哪有不死人的,你们的尻子松了吗!——但他们知道,人死光了也不好向上级交待。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们把两条山水沟里的地窝子腾七八间出来,辟为临时病房,把饿倒冻倒和病倒的二百多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3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