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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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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了一下,就是她不上桌子,今天一张桌子也坐不完。刘宗祥两口子,小花子李汉江两口子,冯先生,还有有资格上桌子的几个年轻伢,大花子李长江也可能要上桌子,还有祁小莲,还有自己的男人,随便一数,就不止十个。要是等到撤了席才吃,又饿不得。人说杀猪宰羊厨子先尝。这话错是不错,就是没看到厨子有几遭孽!

芦花刚准备请人清场子,自己也可以歇一下了,管门的就领来这么个不速之客。

这个人芦花没见过。到刘园来的人,芦花大多认得。这个先生面生得很。一顶深灰色呢礼帽,一件鼠灰色长袍。这是个斯文人,瘦瘦精精,白白净净的,开口说话礼貌周全:“您家是管家大嫂么,请您家通报一声,我想见见冯小姐!”

看来这是个熟人。不然,怎么连冯蝶儿在这里都晓得这清楚呢。再说,冯蝶儿也就是今天才来。

“就是一个人?您家问清白了?园门口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外头再冇得别的人了唦?”

秀秀站起来,把芦花拉到一边,急促地问。

她不得不问细。今天在这里吃饭的,成年人里头,除了刘宗祥和她自己,其余的都是当局盯着的人物。像李长江,还是张腊狗穷追不舍的人。这不是好玩的,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当得到芦花肯定的答复之后,秀秀就和芦花一起到外头迎客,也是亲自考察一下来人有无危险性的意思。

“噢,哦,先生,您家稀客呀您家,哦,噢,您家么样称呼?”

第一印象是很不错的。这位先生,一脸的正气。

“噢,不敢当,不敢当,鄙人姓周,名思远,是冯小姐的朋友,也是李长江先生的朋友……”

“哎呀,周先生,您家哪,未必我就不是您家的朋友?今日真是起了么风噢,把您家都吹得来了?还冇吃饭罢?来,来,我权当主人,您家进,您家进……噢,忘记了,您家看,一喜欢,连主人都忘记介绍了。这位,就是刚才盘您家根底的,是这园子的女主人,秀秀,吴秀秀。”

冯子高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看秀秀出来,他也跟出来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在省城那边很活跃的周思远。周先生原来是蝶儿的老师,后来自己创办了一所中学,自己除了兼任校长之外,还亲自教课,也算是省城那边的一个知名人士,一个有很多传说的奇人。别人怎么看周思远的奇,冯子高不晓得,但在冯子高眼里,这个周先生的奇,就奇在他肯定是个革命党。和冯子高虽然不在一个党,估计就是李汉江他们的党。看起来,蝶儿也是革命党噢,哈哈,这真是有意思,一屋的革命党,居然相互间不晓得对方在哪个党!

一进屋,除了刘宗祥不认识来客之外,李长江兄弟俩都是认识周思远的。自己客人的客人,也就是自己的客人了。在这点上,刘宗祥一向是非常豪爽的。秀秀也不乏孟尝之风,当即吩咐芦花重整杯盘,另开酒席。

“贤伉俪免礼,周某真是吃过了,吃过了。如果真没有吃,周某肚子也很有限,讨扰刘老板一餐,想也不至伤到贤主人家皮毛的。”周思远赶忙制止。

虽是初次见面,就这几句文白夹杂的幽默,就让空气轻松起来。本来,周思远这样的不速之客,其他人怎么看是一回事,冯蝶儿两口子和枪伤未愈的李长江,心里很是着急。他们清楚,周思远是靳红的直接领导人,可以说是他们这个组织在汉口、武昌的总负责人。如果没有急事,他不会亲自跑到这里来,与隔着一层关系的同志接头。眼下有非组织的人在场,冯蝶儿几个人对视一眼,没有表示出太多的亲热和激动。

“要是周先生真的吃过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等下弄点夜宵也是一样的。这样咧,冯先生,您家虽然不经商了,我们还是有蛮多生意上的事情要请教您家咧!

让周先生和他您家的学生们去亲热,我们到后头去偷点闲。”

在后堂一落座,芦花就送来了茶水。她正要出去,就被秀秀喊住了:“管家,您家是不是要到前头跟蝶儿他们送茶水呀?”

“他们的茶水已经先送了。我想咧,那里有生客咧,先送茶水,也是个客气的意思……”

“嗯,好,好,我想跟您家说的就是这句话。他们那里咧,您家茶送了,就再也不消去管闲了。他们有他们的话要说,连我们都不管他们,您家明白唦?”

“晓得咯,您家,未必这多年,这点都还冇学会呀您家,就是我的个男将,也总是教哇您家!”芦花把手放到围裙上反复地揩,像是手上有蛮脏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朝坐在角落里自己的男人瞄。

吴二苕没有插嘴的意思,甚至根本没朝自己老婆这边看一眼。他面朝着厅堂的门,眼睛盯着门外的黑暗处,好像那黑暗中有很多值得他研究的东西。

“宗祥兄,吃了您家的嘴软哪,这嘴一软,倒真还软出一句话来了哇!”冯子高伸了伸懒腰,发出了不打算长谈的信号。

“累了?我想您家也是累了,唉,看来作彻夜谈是不可能了哇!一句?就一句吧!”

“您家还彻夜谈,就是冯先生精神好,不累,您家心脏的毛病,也不是彻夜谈的本钱咧!”男人谈话,秀秀一般是不插嘴的。看今天气氛轻松,不是深入谈某一件事情的架势,她也乐于说点轻松话,打打岔。

“我碰到过牟兴国。这个人的为人么样,您家肯定有您家自己的看法。那就不谈了。我只是想说一点,他在动您家的心思。就是修建模范住宅区的事情,他想说动栾耀祖,把您家的地皮征收过来,然后再承包把别人去建。”

说到这里,冯子高朝刘宗祥瞄了一眼。他注意到,刘宗祥眉梢一抖。

“您家冇对他说点么事,比如说,这些地皮,不是我刘宗祥一家的,还有法国人的一份?”表面上并不激动,但刘宗祥心里像油煎。他太清楚了。姓栾的督军如果真的听了牟兴国的馊主意,他刘宗祥就损失惨了。

“说了哦,么样冇说咧?说这冇得用。还是我下面这句话有用。我对他说,您家就是把栾督军说动了,把刘宗祥的地征收了,您家能够得到么好处呢?汉口能够有气魄搞这个事的,除了刘老板,哪个有这大的财力物力?汉口哪个又愿意得罪人来做这个工程?您家未必还敢把手爪子伸过江,到汉口去自己承包这个工程?

哼哼,那您家就把整个汉口的华商都得罪光了咧!”

“他听不听得进这句话呢?”刘宗祥终于露出了着急的神态。在事情没有眉目的时候,他还强忍着不动声色。

“他当然听进去了。可事情最终还是要您家摆平。也好办。无非是两条路。一条,您家在栾督军身上狠狠地塞,完全不理姓牟的帐。一条咧,把塞栾耀祖的分几成出来,喂牟兴国,塞他的嘴巴。这两条都有利有弊。随您家选。”

“哎嗨,真是得亏您家今日来了哇,怪不得,您家说是来过年咧!哎呀,您家这哪里是来过年,是来救急的呀!”刘宗祥很少这样把好话放到面上说,何况,他和冯子高是交情很深的朋友。

“哪里哟,也是偶然的事,也算是活猫子碰到个死老鼠罢咧您家!宗祥老弟,客气话就莫说了。你我早就有君子协定,道虽然不同,还可以相与为谋的。您家未必还冇明白,您家实际上是个革命党了咧。您家从辛亥年就是的了。眼下咧,您家这里又是革命党的窝子咧,我的大老板!还有一条哇,您家也不要忘记哟,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像牟兴国这样的人,已不能以君子视之了。这样的人哪,成事不足,败事还是有余的呀,您家!”

“唉,冯先生咯,说句蛮不中听的话哪您家,要是您家再不到处跑跑颠颠的,坐下来做生意,该晓得有几好噢!修后湖的张公堤那些年,有您家的参赞,生意做得几顺手哦!真是舍不得您家走哇!”

吴秀秀不由自主地感叹。

“秀秀哇,狗啃骨头猫吃鱼,各人自有各人福哇。看来呀我这颠颠跑跑的命,是前世注定了的咧。冇得法呀,我总是这样想,人到这个世界上来,有几多时候是由得了自己的咧?”

“您家说的倒真是那个理呀。随么事,都是一个机缘哪。噢,您家说到这里,我还想请您家帮个忙咧。反正这里都不是外人。”吴秀秀朝刘宗祥看了一眼。其实,刘宗祥根本就不晓得她要请冯子高帮什么忙。

“秀秀哇,不管么样说,我还算是你的老师啵?有么为难的事,学生求老师,正常的唦!”冯子高看吴秀秀欲言又止的神态,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些。

“真是有些说不出口。是这样,我的婶娘,这多年也得亏了它,把我的个侄儿守了这么大。眼下咧,李长江有这个意思,我的婶娘也像没有反对的意思。要说咧,也还是一段姻缘。只是,说起来我还是个晚辈,想请您家……”

秀秀的确很尴尬。冯蝶儿和李汉江成了一对,现在,要是李长江和祁小莲成了一对,这以后,辈分上,该么样认咧?

“哦,要我做月老,好事呀,又有酒喝了啊!”

冯子高倒没有想那么多。在冯子高看来,这种没有血亲关系的婚姻以及由此产生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很好处理。最关键的是,只要夫妻间自己感觉很好,其余都是无关紧要的。

“秀秀哇,你想不想听我说两句真话唦?”看吴秀秀的神态,不尴不尬的,冯子高想把话说透。“其实呀,你是冇将心比心哪。这话说重了啵?道理是一点都不错的咧。多的就不说了。你要是想管,就多在钱上头帮他们一点,别的咧,第一是欢喜,第二咧,还是欢喜!”

第九节

正是折柳送别的季节。

煦煦的江风吹起来了,几乎就在这一夜之间,逶迤漫长江堤上的岸柳,被多情的春之手柔柔地刷上了一层淡淡的嫩绿。

隔江而望,蛇山一片灰苍,如一个很不真实的梦。龟山稍近,一抹青翠的春色,正在浓淡相宜之间。“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复短亭。”李太白这首词,别的都还罢了,只这“伤心碧”三字,最是诗眼。这首词或许是李老先生在没有喝酒时写的,没有酒味,没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去换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的粗豪,多了江南骚客的柔绵。相较起来,他的“赠汪伦”似乎与此地此景此情更相吻合——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冯子高朝江堤两岸望了望。

没有桃花。不会有人在江堤上种桃树。如今这样的世道,不种蒺藜就不错了,怎能指望有很多人在公众生活中种桃植李呢!此处虽无桃,桃花水还是快下来了,江水显出了更多的阳刚。江浪你推我挤,很有点像人世间沸沸红尘模样,有序又无序,推推搡搡,虽然诸多的不舒服,诸多的不愉快,也还是就这么向前在走。

由于走的人多了,又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在走,所以,如果可以做一个旁观者,从外头看,看到的不是相互倾轧相互牵制,竟可以感觉到诸如浩浩荡荡团结奋进之类的气势。

没有母亲的女儿,有了丈夫,父亲就应该自觉地退到一个宽松的位置,享受一份长者平静的甜蜜。冯子高现在就是这样一种心态。可以信马由缰,可以心骛八极。不像刘宗祥,虽然没有像秀秀那样喋喋不休,把儿子身上的衣服又是拉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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