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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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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穆,您家,是汉口的大商家,叫穆勉之。”

看来,这个管通报传信的,被穆勉之塞了个不轻的“红包”,为穆勉之通报名姓特别耐烦。

“姓母?还姓公咧!哪有这样的个猡姓呢?汉口的大商家,老子么样就冇听说有个猡姓母的!”

报信的和剔烟枪的师傅对了一眼,剔烟枪的又低头用烟钎子去通那个早就通了的烟嘴子,报信的就继续说:“是穆桂英的穆,您家。是汉口禁烟局的咧,您家……看样子,很带了点好货来了,您家!”

“哦噢,穆桂英的后人哪,你么不早说咧!带不带货来有么要紧咧,看你个猡日的么样在说话!该说的,你把个猡嘴巴子夹得蛮紧,不该说的咧,你那嘴巴子又像老母鸡的屁眼,不晓得有几松!请那母么事进来唦!”

栾耀祖早就忘记汉口禁烟局还有个什么姓穆的局长了。虽然,他曾经“吃”过这个局长一次“黑”。

正说到这里,烧烟师傅刚好把烟枪整顿好,一颗泡子正在烟灯上恰到好处地鼓泡泡:“栾大人,好了,正好,老爷,您家快点接到!”

栾耀祖赶忙把还要往外蹦的“渣滓”收住。他毕竟只有一张嘴巴。

里头真暗。

在穆勉之看来,这完全不是办公的地方。如果要说是一间昏暗的香烟缭绕的佛堂,倒还更能让人相信。有好一阵子,穆勉之看不出香烟来自何处。整个房间,被严严实实笼罩在烟雾里。隐约中,可以感觉到有人,或者说是有些憧憧的影子。

很不真实。如果,穆勉没有思想准备,或者,穆勉之本人不是经营鸦片生意,不是看惯了瘾君子吞云吐雾的众生相,那么,他很可能会产生已经来到九泉之下阴曹地府阎罗殿前的恐怖。

“来的……可是……穆勉之……先生?”

烟障深处,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听得出来,发出这声音的人,中气严重不足,阴阳两虚。穆勉之年轻习武,对跌打损伤养元固本一类的名堂,多少晓得一些。

“噢,督军大人,您家好唦?在下穆勉之,专程看望您家。”

穆勉之的眼睛稍微有些适应这里的亮度了。他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的矮榻上歪着一具骷髅样的人影子。凭在汉口听说过的印象,晓得这就是统治中国偌大一个省份的大督军栾耀祖。

“在下托您家的信赖,做着禁烟的差事。在下公务上免不了要收缴鸦片,在下和手下的弟兄,有是有些眼水,总还是难免失手弄错咧,您家。晓得您家是精通烟土鉴定的大行家,今日特地带了点,您家有空的时节,慢慢地鉴定。”

“哈哈,下官还有这样的名声?哈哈,穆先生,作为商人,真正难得你会说话,会说话呀!”也许是及时地又吸了一颗泡子,栾耀祖的声音听来有力多了。“算了,穆先生,我们还是抄近赶直,猡日的莫绕弯子。老子就是喜欢吸两口,就这样说,冇得么关系的。你带来的东西,老子顶喜欢。说,你今日来,到底有么事?”

“哟哟,大人,真的,就是来看望您家,真的冇得么别的事……”

烟雾稍稍有些薄了。穆勉之朝周围看了看。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晓得很有几个人。

“莫看,看个么猡?有么事,尽管就这样说。都是老子跟前的人。”

穆勉之眼睛下意识的一扫描,竟被歪在烟榻上的栾耀祖注意到了。

“噢,噢,是这样,您家们这边有个叫牟兴国的参议,也托在下送了一块土来了。说是想请在下顺便在大人面前说几句‘圆范’话。在下听说这位老兄最近跟您家有点,嘿嘿,有点那个,就留了个心。用只猫子试了一下,猫子还冇闻到两口,就伸了胯子……”

“呵?呵!么事,么事呵?个猡日的,想这种坏心思来害老子?”烟枪还在嘴里含着,栾耀祖就一个打挺坐起来。旁边烧泡子的师傅,连忙一伸手,把烟灯端起来,凑拢去。

咿?都说这个把妈的栾耀祖是要烟不要命,也不一定全对呀。你看,听说人家要他的命,暂时还是把烟搁到旁边了么。

“穆先生,多谢了。麻烦您家过江去,对侦缉处的张处长说,要他办这桩事……哦,算了,本督军还是正经地下个公文去。”

栾耀祖狠劲地把这颗泡子化成一团浓烟之后,终于离开了烟具。瘾过足了,又有了性命之忧的刺激,栾督军头脑活络,思维敏捷,口齿清楚,表现出少有的大将风采——“这样,穆先生,本督军跟你,也不收着藏着说,你立的这一大功,就用免购军需券抵了。再咧,只要本督军还在这里歪着,汉口禁烟局的事,就还该你管。本督军晓得,汉口猡日的生意人,都猡日的跟老子作对,都一个个跑的跑,躲的躲。你咧,也跑出去算了。不然,你要得罪汉口一大帮猡日的,以后不好做生意。

做生意,冇得人抬着做,是做不成的。本督军晓得你的心思。”

第八节

这棵枸树,用它阔密的绿叶挑起了一肩初夏的阳光。一只急躁的蝉,不晓得躲在哪一片叶子底下,唱得声嘶力竭。

王利发扭头朝枸树叶丛中瞄了一眼,皱了皱眉头,旋又舒展开,舀了满满一碗牛骨头汤,浮在上头的红彤彤的辣椒油,快要漫出来了。

凡事有利就有弊。有树遮荫,自然是好,但就免不了有些虫子。不过咧,有点虫子也是好事。热闹唦。再说咧,虫子也是命哦,都要活哦。这样大的个世界,这么多的拐家伙都活着,就容不得几条虫子?汉口人称坏人为“拐人”,以此类推,坏也就是拐人。至于称自己的兄辈人为“拐子辈”或“拐子”,就有相当于“兄长”、“哥哥”一类亲近、亲切的意思了。

王利发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碗汤,朝店堂一瞥。老叫花子正在和一个丑得要死的男将说话。他就有意地捱了一捱,不慌着为老叫花子端上去。

王利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长得有看相的男人。可是,尽管没有看相,总不至于长得蛮讨人嫌。

对自己的长相,王利发一向自卑。但看到和老叫花子说话的这个男人,他的自我感觉就好多了:你看这个男将唦,一只眼睛的眼皮子不晓得么样竟扯得那么老高。我的个老天爷,么样活下来了的哟。人的眼睛,除非睡着了,是要不停眨的唦!个把妈这遭孽的杂种,么样眨呢?随么样眨都是白眨了的。还有他的个嘴巴,也不晓得是么样长的,豁得那样狠。嘿嘿,个把妈,还上下一起豁!这么样吃饭咧?那还不一天到晚不停地流涎?咿!老子真还说对了,你看你看,真的在流,真的在流咧!遭孽,这晓得要费几多条幅子抹哟!王利发顺手摸摸袖口。那里,王玉霞每天为他放一条幅子——白手巾。不管用不用得着,时不时地摸出来,白生生的,表示你这人爱干净。做熟食行业的,顶讲爱干净的。他记得王玉霞不止一回这样嘱咐。唉,这个把妈的娘老子,真不是东西,么样只做出个人胚子,就慌忙急火地送到世界上来了呢?真是,丢汉口男将的丑。老叫花子哟,老哥哥,您家不是蛮讲究开眼睛荤,讲究一莫让嘴巴子吃亏、二莫让眼珠子吃亏的么,么样和一个这样丑的人说这半天咧?哦,总算是说完了!

王利发伸手摸摸碗沿,还烫得很。到底是天道热了,汤难得冷:“老哥哥,您家今日还喝不喝哦?”

“哪个说我不喝了哇?活了几十年,还想再活几十年咧。”汉口话喝、活不分。

大声打完哈哈,老叫花子压低了声音,“伙计,注点意哟,就是刚才和老哥子说话的丑八怪,像是个探子咧兄弟,像是在打探您家的底子咧。我跟狗日的说,您家冇得伢,连个伢苗都冇得。怕是冲小山来的……哼哼,过来了。”

“老板,生意……好……哇!”拉眼朝这边移了一张桌子。他长得实在是遭孽。

年纪轻轻的,哪个不想好看呢!大庭广众之中,拉眼还是很苦恼的。他要不停地揩嘴巴,不停地用很大的劲眨眼睛皮。这样不停的努力,也还只是个体力劳动,不算是难事。困难在于,所有的努力,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形象。张腊狗也有些体谅他,很少派他的外差。拉眼经常在汉口大旅馆里侍候,也算是张腊狗把困难留给自己吧。这次出来暗访,以证实黄素珍说的是真是假,张腊狗考虑只有拉眼最合适。在张腊狗看来,像拉眼这样的长相,是不会有人怀疑他是探子的。张腊狗哪里晓得会碰到老叫花子这样的眼睛呢。

“托福托福,您家!您家要点么事?小店冇得么多的东西卖,酱肉包子、素菜包子、豆沙包子,外加牛骨头汤咧,您家。东西的样数是不多,嘿嘿,您家,味口还可得,十几年了咧,您家!”王利发眼睛看着对面的墙,把抹布一抖,不停地在拉眼跟前抹去抹来,动作做得很大。抹布很湿,抹到之处,不仅没有产生干净的效果,反而留下一路不尴不尬的水珠子。王利发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用这种大开大阖的动作抹桌子,无疑是赶客人走。他很希望对面的墙上出现点什么奇迹,哪怕上头有两只苍蝇做那种事,也比看这个丑得喊娘的家伙强些唦!王利发也是出于无奈。有一把年纪了,就是这几年,日子过得有了点人相。有个王玉霞在跟前,白天里,眼睛看着,夜晚,身子挨着,就是不做么事,也是舒服的唦!老子将本钱做生意,凭么事要让自己的眼睛吃亏咧?

“个老婊……老……板,就是您家一个人……在忙……呵?生意做得……这好,也冇说叫……叫儿子姑娘回来帮个忙哦?您家的……堂客也不出来……帮忙……”

拉眼心里的火往上一蹿,立即就止住了。他不能露出侦缉队青帮混混的脸子来。

任务在身,他晓得这任务关系到处长屋里头的大事。

拉眼口里“渣滓”虽然没有带出来,但王利发心里烦:“嘿嘿小兄弟,您家是江西人哪?”

“哦?老板,您家这才……是问的怪咧,我一口的汉口话,么样看我……像……江西人咧?”拉眼使劲地眨动眼皮子。王发记包子铺牛骨头汤散发出来的辣味,太冲,那只拉扯上去的眼睛很是受不了。

“噢,不是江西人?我刚才听到您家喊老表哦!”王利发抹桌子的手停下来,飞快地朝拉眼的脸上扫了一眼,又去看对面的墙。“唉,不怕您家笑话哦,我的娘老子冇把我做好哇,哪里来的伢咧?您家要喊我的堂客回来?那您家就先坐一下,等我去喊!呃,老哥哥,麻烦您家一下,我出去一趟,去把我的个婆婆接回来,她呀,回娘家去了!”

“呃呃!老板叻,您家么样就走了咧,我还冇……”

拉眼没想到王利发会来这一手,急煎煎地喊。这狗日的牛骨头汤,辣是辣了一点,辣得眼泪直流。吃咧,肯定是蛮好吃的。你看唦,说是骨头,高头的肉,还是蛮多的咧。嘿,颤颤的牛肉筋子,个把妈,咽酒几好哦!

“我听您家说的尽是些跟吃不相干的话,肚子里头肯定是有数。我只去一下子,就回,就打转。”王利发口里说着,人已经出了门。

“几远哪……”拉眼撵到门口,喊。还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个眉目端正的小女人,稍微愣了一下,急忙低下头,车转身。

“不远,不远哪,就在硚口哦,您家!”

王利发已经转到枸树后头的巷子里,声音,也被“知呀知呀”的蝉鸣盖得面目全非了。

“个把妈,他也学会扯谎撮白了!”从这里到硚口,差不多直着把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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