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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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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既是显示副管事口才的机会,也是必不可少的手续。这一套对答,实际内容并不多,大都是客气话。只不过这些客气话在帮会山堂的交往中很重要,是最能看出一个山堂水平的,所以,明知是虚套子,也必须走完过场,而且必须很严肃很庄重地走完这个过场。这正如鸭子会在水里游,鸡不会在水里游,这之间的区别,除去本性等等很多很多原因之外,其中重要的一条是,鸭子下水之前必须举行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用它的扁嘴在自己的屁股上揩油,然后把这油通过扁嘴抹到全身的羽毛上。鸭子的这套把戏做得很认真,很不厌其烦,因为它们深知,不履行这套手续,它们就将和鸡一样,只能在岸上,不能下水——而鸭子在岸上生活,是很吃力的。

穆勉之、毛玉堂、孙厚志这几只鸭子,看看“油”抹得差不多了,是该下水觅食的时侯了,就开始打探张全生此行的目的:大老远的从重庆到汉口,总不能只是为说一套拜码头的客气话就完事吧?

“兄弟远来,想必也累了,楼下也方便,是不是闹一趟海?再上来吸玉子、收粉子?”孙厚志这句话是说,请张全生先到楼下洗个澡,再上来喝酒、吃饭。

张全生知道“盘海底”已经结束,也就完全放松了。他又行了个“歪歪礼”,说道:“老哥子莫客气,英雄自有英雄爱,豪杰自有豪杰亲,江山是打出来的,朋友是交出来的。兄弟到贵市大码头,是想做点‘鸾窑’的生意,在老哥子龙虎旗下讨碗饭吃。”

“桃园的义气,瓦岗的威风,对识是一家,不对识是两家。”穆勉之听明白对方是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开个赌场,略一沉吟,也就爽快地同意了。“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都是同门兄弟伙,不说两家话。‘鸾窑’的生意单做怕是于法有碍,老哥是否还有些别的生意装装门面。再则,既是在这个码头发财,凡事多商量的好。”

穆勉之的话软中有硬,既给了面子,又留下些“签子”,那分明是警告对方,搞碗饭吃可以,发财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我的地盘里,凡事要请示,要利益均沾。否则,一味不要命地用手当耙子搞钱,只怕要戳到签子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都是玩光棍的,清水混水趟得多了,哪有不明白的?张全生已经在心里掂出穆勉之一伙的分量了。

第五章 1906年吴秀秀刘宗祥

第1节

汉口同知黄炳德告诉冯子高,由于他的力荐力争,张中堂恩准了后湖围堤由刘宗祥的填土公司承包,并说,后湖官地出让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有待“磋商”。

“磋个么事商噢,只怕是火候冇到,猪头还冇烂咧!”秀秀早就从几个人的议论中知道黄炳德贪婪成性,典型的黑眼睛珠子见不得白银子的德行,一听黄炳德的话中有话,就一句话揭了老底。冯子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一眼有对她能洞悉人心聪慧的赞许,也有对她说话过于直白有失女孩儿含蓄的担忧。冯子高很明显地知道刘宗祥对秀秀的感情,也知道他们之间总有一天会发生点什么,也完全可以预见凭秀秀的天份和刘宗祥对她的倚重,以后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或许是太留恋“美人店”的姑娘那一段恋情罢,冯子高眼中的女孩儿总是以他的前妻为标准的:美丽,聪慧,温婉,柔顺而善解人意……

“冯先生,我说错了您家莫见疑,我也是忍不住岔了一句嘴,不作数的。”秀秀是极尊重冯子高的,特别敬服他的渊博学问和温文尔雅的长者风范。

“秀秀姑娘你冇说错哟,是那么回事咧。只是事情要办成,还得搬着别人的脑壳摇唦。古人云,如欲取之,必先与之。看刘老板的意思罢。”冯子高的确欣赏秀秀能从一个眼神里看透别人内心的灵慧。

已经是三伏了,正是汉口炎焰嚣张的季节。刮了一天的南风,现在有些气馁了,风小得几乎感觉不到了。太阳刚刚坠到汉水旁边的龟山顶上,风就彻底停了。汉口的热天就是这种让人受不了的味道,白天拼命刮南风,把热浪搅得滚滚沸沸,到太阳公公烧得自己也累了吧,汉口人正需要点风吹一吹,可风婆婆却把风口袋紧紧地扎起来,满世界纹丝不动。这时的汉口,就像个大蒸笼,灶里的明火是熄了,可蒸笼盖老是不揭开,那种闷热,就像配合着灶膛里的余烬焖烘得人始终不干汗。刘宗祥还是那一身白绸衫裤,背对着冯子高和秀秀,站在他书房的落地窗前。那个兼作厨师下手的老头子,拎一把喷壶在浇花。月季和枸杞都是不怕晒的,但也架不住三伏太阳的炙烤,蔫蔫的枝叶都耷拉着,没有一丁点精神。那红的、白的、黄的月季花,像是假的一般,经水一浇,颜色就鲜活起来了。法租界外的巷子里乘凉的竹床挤密挨密的。各种扇子拍出各种声响。那闷声,是新蒲扇,用布包了边;那碎声,是扇叶子都拶开了的破扇子发出来的。三条汉子围着张竹床,以竹床当桌喝得正酣。也就是枯黄豆、夹生萝卜丝一类的东西,居然你敬我还地喝得兴味盎然。两个老头子一人一头,坐在竹床上下像棋。一个可能下了一招得意的着眼,盯一眼对手,夸张地作出悠闲的姿态,去欣赏旁边那三条汉子的豪饮。另一老头呆呆地盯着棋盘,一手撑着竹床,一手急骤地用扇子拍自己腿,像腿上有一只总也赶不走的大蚊子,只是好多下都没有拍到腿上,只是把竹床打得啪啪响。

升斗小民,竟比我这洋行买办还要乐三分!看来这个乐字,真还像是长了脚样的,到处跑,你要捉它还不一定捉得住,你不注意它,它倒很可能自己跑来了。刘宗祥听到了秀秀和冯子高的对话,只不过他现在脑子里不是想的筑堤买地皮,是对照小巷子里的市民乐而伤感刘公馆的冷清。太太和丫环一起回娘家去了,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虽然长期分居,总还在面子上维持着家的样子,这人一走,家就不像个家,而只能叫屋了。

见刘宗祥那么专注地看着窗外,冯子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也踱到窗前。“哦,好一幅市井自乐图咧!”冯子高与刘宗祥的心情不同,他想把刘宗祥从遐想中拉出来。“刘老板,您家还记得孟浩然这首诗么: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舍,青山郭外斜。开园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汉口的伏天,热是热了些,然无有此热,即无此漫世界竹床铺地的奇观,亦无此露天饮酒对枰的市井之乐。刘先生,此市井之乐可否与您家柏泉家乡的农家之乐媲美?我想,环境固是有异,无羁无绊的散淡闲适之乐,可能是一样的罢。”

“先生所言极是。方才我也正在想,这快乐二字,似并不与金钱富贵四字相伴随。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有义而富且贵,又当如何咧?就不是浮云了么?这么一想,人如问我,你刘宗祥买了那么多的地,还要不停地买,这是为么事咧?死后一口棺材,能占得多大一块地咧?噢,真是不能多想!”刘宗祥这话,不像是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口里说出来的,也不像是一贯雄心勃勃、义无反顾做大生意的大地皮商、大洋行买办的话。秀秀坐着没有动。她对刘宗祥与冯子高之间的对话,不是都能消化得了,但意思还是清楚的。这两个男人没有谈生意,而是在谈什么有的人没有钱反倒活得快活,而有的人有钱反倒不快活。刘宗祥是有钱的,却在谈什么死呀棺材呀这些丧气的话,可见他觉得自己是有钱却又不快活的人。他为什么不快活呢?听说太太是大家闺秀,人蛮能干漂亮又知书达理的……秀秀忽然想到刘宗祥对她的百般爱护照顾,顿时无端心烦意乱起来。

女佣人轻手轻脚地上来了,问是不是可以开饭了,是在书房吃还是在楼下饭厅吃。

“好吧,好吧,就在楼下饭厅吃吧。”刚说完,又改了主意,“算了,把桌子摆到花园草坪上去吃!”说完,又回过头,征求意见地朝冯子高和秀秀望了望。

“好,好咧,老板是有意让我们在汉口的洋租界里头,领略孟老夫子那‘开园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意境呢!秀秀,你说咧?”

“冯先生,您家掉文的话莫对我说,我哪有个么文墨底子唦?跟您家学了才几天呀,哪里能上正席唦?”

“哪个说的呀?只有狗肉才不能上正席,你是我冯某人的嫡传弟子,岂有上不了正席的理?”冯子高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

也就是这两年,秀秀已经能通读《百家姓》、《千字文》,且能啃啃巴巴地读一些“子曰诗云”之类的东西。冯子高给了她一本手抄的《唐诗三百首》,她平时就揣在身上,无事就拿出来读。一次,被黄炳德看见了,一来是喜欢冯子高的字,二来是看书捧在秀秀手里,离少女的乳胸那么的近,一时想入非非地晕糊了,竟不顾身分伸手就去拿。秀秀对黄炳德印像极坏。在她眼里,黄炳德虽然是个不小的官,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却轻薄得像街巷里的小混混,看女人从来都斜着眼珠子,说的话恶心死了的。有了这样的印像,在有黄炳德在跟前的时侯,秀秀就保持着少女特有的警惕。所以,不待黄炳德的手伸直,她已经风飘柳絮地躲开了。为了掩盖黄炳德的窘态,在场的冯子高违心地答应再抄一本给他,才免了尴尬。

“冯先生,您家的女弟子勤苦得很咧!”刘宗祥随口赞了一句,马上就转了话题。“跟秀秀想的不同,黄同知如果不要钱,那倒不好办了。我只有钱。他要钱,我就好办了。秀秀你说咧?这就好比呀,一只猫既不捉老鼠又不吃你给它的鱼,你说这是么猫咧?这样的一只猫瞪着眼珠子瞄着你,你怕不怕?你睡不睡得着?只要这只猫肯捉老鼠,白天睡点懒觉,偶尔到你碗里要点鱼吃,我看还是只好猫。给点鱼它吃,划得来。”

“道理是这个样子,就是……”秀秀很想说,黄炳德是只馋猫坏猫,不是只好猫。又不晓得怎么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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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秀秀心里很矛盾。

刘宗祥请她留在刘公馆过夜后,就送冯子高去了。冯子高明天还要到同知衙门去,给黄炳德“下点饵”。秀秀自己也想在这里过夜。她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以前,刘宗祥从来不在刘公馆议事,尽管这里离他办事的洋行很近,而且,他也大多在刘园过夜。当然,她也知道,他有时也到那种脏地方去。不知最近他又到那个紫什么苑去过没有?

一想起紫竹苑,秀秀心里就不自在。刘宗祥为什么非要到那种地方去呢?放着这么气派的公馆房子,听说还有漂亮的太太,却硬要往那些烂女人的地方钻!唉,男人哪!想到自己差一点成了那种脏地方的烂女人,她不由一阵后怕。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豪华的地方住过。刘园也很气派,重檐飞角,雕梁画栋。不过,秀秀住在刘园,更多的体会是和乡下差不多。树呀,花呀,草呀,水塘呀,房子成了这些乡里景致的点缀品。这刘公馆修得真新样,有点像柏泉乡下那个法国老神父住的洋教堂,只不过洋教堂是尖顶,这里是八字披肩屋顶。红砖墙,白灰嵌缝。秀秀试着用指甲抠了抠那墙缝,硬得很。刘宗祥说那东西叫洋灰。灰也是洋人的好,窗子跟门差不多一样高。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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