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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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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担心,神父,他是您家的学生。”刘瘌痢从裤腰处抽出手来,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话说得很得体。

刘瘌痢听了皮埃·让神父的建议,坐船顺水直达龙王庙上岸。跟儿子关起门一番长谈,又让吴二苕拉着,顺城墙护城河溜了一圈,笑眯眯地又坐船走了。他回去坐船是上水,慢得很。但刘瘌痢就是图的这个慢。他心里蛮舒服,要慢慢在桨声嗳乃里消化这种舒畅。“个杂种,还很有点心窍咧!”刘瘌痢笑得像欢喜佛,跟儿子告别……

“祥伢子呃,狗日的就这样搞!”他临上船之前这样对儿子说。

刘宗祥注意到,爹告别时没有抠肚脐眼。

第6节

随着吴二苕跑动的节奏,刘宗祥的头一会儿一点一点,像是欣赏什么,一会儿一摇一摆,像是在否定什么。

其实,眼下刘宗祥心里甜蜜蜜的。5年前买下的地,靠近由义门、循礼门一线内的地,早已填平造屋,租的租,卖的卖,钱已生了钱。买地的钱,是用祥记商行的名义在汇理银行汉口分行借的,年息2厘5毫。他等于是左手用人家的钱借出去,在利息上先赚了一笔,又用房屋生出的钱抵了一笔,剩下的大片大片的地皮,都是尽赚的!荒地?废地?现在的铁路,昨天不是荒地么?今天的汉口,从前不是荒地么?

铁路通,财路通,火车响,钱流淌!

出循礼门,过护城河桥,在有些颠簸的城外荒地的小路上,刘宗祥像地主巡视长满庄稼的沃田,不晓得有几舒服。

翻过铁路,地势就越见低平了。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起,这高高低低的铁路路基的两边,成了眼前这一片杂乱无章、臭烘烘、乱糟糟的模样。开始,可能是筑路民工,先搭起芦席棚、板壁屋,然后,为筑路民工提供各种生活所需的五行八作陆续涌上来了。什么炕苕的、烫发米粑粑的、蒸发糕的、炸面窝的,至于剃头的、修脚的,卖针头线脑杂八什的,有的来了走,有的来了就不走了。芦席棚子有增无减,失了几回火,烧得惨不忍睹,过了不久,又是挤密挨密的一大片棚户!这棚户区,仿佛原上的野草,任怎么刈,任怎么烧,孱弱而原始的生命却极其顽强。

“人呵,比草都贱哟!”刘宗祥到底是与皮埃·让神父接触了上十年,对这乱烘烘的棚户区涌出一种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怜悯的情绪。

“二苕,这里住的都是你的同行吧?”

见吴二苕愈加精神抖擞的步态,刘宗祥晓得他又要在这里出点风头“玩点味”。

“拉车的多是多,杂把什的也多,说不清白!”因为老板的关系,吴二苕在棚户区的知名度很高,所以,每次拉老板出城,穿进棚户区,他都要接受很多恭维的话和羡慕的眼神。

“二苕,出来了?等下过来搞两口咧!”

“二苕呃,后头湖里搞了几只野鸭子,等下过来抿几口咧!”

“个狗日的,二苕,你几好的狗屎运叻!”

对这些羡慕和恭维,二苕一概是一脸严肃,头不停地点,眼神朝后头车上瞥了又瞥。意思很清楚:哥们,我忙得很咧,您家们未必冇看到,我这车上坐的是么人物咯!

听到吴二苕车铃铛的脆响,嵌在雉蝶形围墙中的朱漆大门就悄没声息地打开了。

从前年动工开始,刘宗祥就要求花园设计的围墙要与铁路内城墙相对应,用清一色的青砖砌成。刘宗祥似乎意识到,他的花园的围墙,终究要代替汉口的城墙!

刘宗祥前几天到刘园来过一次,还带来一大批文墨人,对园中的亭台楼榭一一题名联对。今天,应该是竣工的日子,加上汉口的父母官带口信,说今晚要到这里来“看一看”,他就不得不先来检查一番。

这是汉口成镇以来,主人最年轻的私家花园。什么“芳泽”、“倚水”等等一些名字取了一大堆,刘宗祥最后还是开门见山定了“刘园”二字。本来么,建个花园,本意就是作面子,为做生意作广告。光为了游玩,偌大一个汉口,哪里不好玩?

刘园依地势而建,高低上下曲折,很有章法。靠近铁路这边高处,顺势垒山;往后湖方向,多水凼土宕,设计则挖湖成池。山有亭,水有榭,依绿拥翠,偎红抱香。进园是“翠寒亭”,亭周花木扶疏。穿亭而过,曲径通处,是“清研亭”,大有“苏堤春晓”意味。沿铁路一侧湖边前行,一路芳草萋萋,直通“浮碧轩”。浮碧轩廊柱都呈浅绿色,歇山式重檐翘角,小巧的玻璃窗玲珑剔透,湖水映窗,窗映湖水,互争滟潋,与湖中红莲清香相融,真是透出人间天上的神韵。

刘宗祥由二苕陪着,转到浮碧轩前,二苕就候在外面了。见管事冯子高正指挥几个杂役往博古架上陈设古董,刘宗祥没有惊动他们,抬脚往后走。

“刘老板,您家来了?”冯子高丢下杂役,过来打招呼。

冯子高本是拔贡出身,原是汉口审判推事。因受了些立宪维新思想的影响,加之有几分耿介,冯子高肚子里就添了些不合时宜,同僚上司之间,少不了青眼多,白眼少,终于找了个茬子,逼他拂袖挂印一走了事。

说起冯子高挂印审理的一件案子,颇有意味。

当时,外省有某太守退休致仕,落叶归根,寓住汉口。这太守的儿子年前在爹的任上得霍乱死了,丢下一个水灵灵的媳妇子,与公爹住来汉口。这媳妇一来耐不住清闺孤寂,二来汉口这大名镇大码头的繁华各种玩艺花样诱惑不可谓不大。媳妇串门应酬看戏,久而久之招蜂引蝶,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就与一官宦人家的儿子有了染。曾经沧海难为水,风干的柴禾不熬火。这女子也特胆大,干脆搬出去与那男子赁屋同居,俨然夫妻起来。本来这等家风有泄的事,公爹按下也就完了。但这退休太守却是个老辣不省事的,把这事告到汉口厅。汉口同知交审判厅,由冯子高审。这案子不仅冯子高没见过,大清国的案例卷宗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审来审去,公爹一口咬定有伤风化,致伤国体。大帽子一顶接一顶,一副以势凌人非要冯子高判女子重罪不可的架势。媳妇也是豁出去了,引律陈情,发出女子无夫同居不为罪的呼吁。

这就为难了冯子高。绕室彳亍至深夜,斟酌推敲腹议再三,冯子高公布了传之遐迩当然也是他推事生涯结束前最后一纸判词……

以孀妇改醮,律本不禁,况现值立宪时代,婚姻更可自由。惟尔系宦裔,当明大义,虽讲自由,亦不应越乎范围之外。如古来名儒之母,改嫁者固亦不少,然而潜逃在外,未免太不自爱。

应该说,这是一份极不合格式极不规范的判词,但却是一篇极机智极富同情心的妙文。当然,这篇妙文让冯子高丢了前程。他后来去了日本,学了几年经济。回国后先在张之洞门下作清客幕僚,五年前刘宗祥买城基荒地后,他看准刘老板是个经济圈子里的大手笔,就投到了门下。

刘宗祥买城基荒地,周围一片反对之声鹊起。

“城墙?城可以有墙,墙又怎能挡得住城?荒湖?昔日汉口,整个一片荒湖!人间沧桑,有时百年,有时瞬间!”

冯子高兀自念念有词,咕咕哝哝。刘宗祥没有亲耳听到,但这段话的意思还是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冯先生,今晚汉口同知黄炳德要到园中一游,您看……”刘宗祥希望冯子高全力安排今晚的活动。

“听说这位同知大人喜欢好字左边、绝字右边的东西,恐怕要进城去叫几个条子来才好。”

刘宗祥听明白了,黄同知好女色,要进城去接几个婊子来。

“琴棋书画上,不知黄同知喜欢哪一行?”

“这个不消问得,他老人家只喜欢搓麻将。麻将是他老人家的命。性命性命,有了婊子和麻将,他老人家的性命就保住了!”

冯子高又是咕咕哝哝的,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把刘宗祥说得拄着文明棍笑得直抖。

冯子高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每次出的主意还都是些大盘面上的。刘园建成,多请些汉口的中外名流来玩玩,就是他的点子。

吴二苕跑到园外,在棚户里找了五个同行,五辆人力车,自己权当一回上等人,坐了一辆,让其余四辆空着,一溜烟跑进城,就近到花楼街的烟花巷子里接婊子去了。

第7节

婊子还没有来,汉口同知黄炳德倒先来了。

汉口一直属汉阳府。前几年,朝廷批准了张之洞张中堂阳夏分治的折子,才把汉阳汉口分开。汉口设夏口厅,父母官是同知,拨原属汉阳的东至滠口西至沌口、横100里纵30里的地域为夏口厅政区。汉口作为四大名镇之一,名气早就比汉阳大,名字改成了夏口厅,人们习惯上还称为汉口镇。

黄炳德是个矮胖子。四十多岁年纪,几绺胡子稀稀朗朗的,泛黄。明显地纵欲过度的肿泡脸,一笑一口黄包谷牙。

“哎呀,刘先生,少年俊秀,风采照人哪!好一阵不见了,有失亲候呵!”黄炳德的轿子一直抬到浮碧轩,一下轿,就抱拳四下里晃动,口里哈哈连天。他现在没有穿朝服,青衣小帽,一副志得意满的文士模样。

“哎哟,黄大人,您老驾临,真是篷筚生辉,篷筚生辉呀!”刘宗祥依然藏青西服,白衬衫,黑蝴蝶领结黑皮鞋。地道的洋派绅士派头。

“黄公,老天八地的,受累了!”等老板他们寒喧过了,冯子高才过来打招呼,把黄炳德朝后堂引。

咖啡送上来了,黄炳德吸吸鼻子。

“好香!这东西我试过一盘,苦叽叽的,好闻不好喝。”

“换茶,换茶!刘老板您家咧?”冯子高吩咐。

“随便,随便,看黄大人的意思罢!”刘宗祥手一摊,谦恭而又洒脱。

头道茶刚喝完,婊子就来了。

四个婊子都还年轻,高矮胖瘦都有,都穿旗袍。一个翠绿,一个水红,一个杏黄,一个湖蓝。

摆桌子,掷骰子,摸风。杏黄湖蓝陪刘宗祥、黄炳德打牌,翠绿和水红坐在旁边凑趣。

“十番倒牌和,您家看咧?”黄炳德两手在桌子上洗牌,问刘宗祥。

“听您家的,听您家的!”

“那就十番和,满贯五十番,一番一两为注,好算!”

“听您家的,听您家的!”

刘宗祥已经吩咐过了,上桌的婊子一人先发五百两银票,叫她们只输不赢,只管“放铳”,让黄同知高兴了,就算她们有功。按黄炳德的意思,每盘和下来,至少是三十两银的输赢。

打第一圈东风,黄炳德的手气倒是不错,只是无牌可吃。上家的杏黄婊子尽打些不搭界的张子,下家的湖蓝婊子总有牌碰。一圈下来,黄炳德一盘也没有和,刘宗祥也一盘没和。倒是两个婊子和过来和过去。不过,都是些屁屁和,十二番以上的都不多。

黄炳德开始打哈欠。他的嘴又大,可能有胃病,一个长哈欠打得嘴如深渊,一股子酸菜味。

“黄大人莫老是让着我们唦!”

“黄大人这是撩我们玩的!”

牌桌子上的两个婊子哗哗地洗牌,手时不时地摸到黄炳德手上。坐在黄炳德身后的水红婊子把手肘子往黄炳德肩上一搭,嗲声嗲气地叫:

“黄大人,她们是赢头盘输十六盘,您家莫再让她们了!把她们身上的钱都洗过来!”

“是的是的!把她们洗干净!洗干净!”黄炳德又开始摸牌。站在刘宗祥身后的冯子高,向黄炳德上首的杏黄婊子做了个眼色。黄炳德只顾低头起牌顺牌,没有看到。

这一副牌黄炳德又起得很顺。九张万字,差不多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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