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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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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能和其他地方的国人没有几大的区别,宁可吃哑巴亏,也要顾面子。穆勉之也属于兵乱的受害者,只是所受的害不怎么惨重。这当然与他所经营的项目有关。牛皮茶叶猪鬃,这些东西,不是乱兵感兴趣的。穆勉之只是损失了一点当天的营业款而已。但是,这毕竟是损失。而且,这场兵乱所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很是深刻。穆勉之不在乎社会上的政治上的动荡,不在乎早上醒来,汉口的上空今天飘什么颜色的旗子,或明天又是哪个来收税。甚至,穆勉之打心眼里还很喜欢城头不停地变幻大王旗的快节奏:有么事不好的咧,老子的鸦片生意,就是乱中取利的事!但像这种明目张胆的,今天你来抢一把,明天他来抢一盘,任何生意人都受不了。

“牟先生,您家是不是把您家的来意说明白些咧?您家刚才说得蛮好,抄近赶直,都莫兜圈子旋磨磨。”

“好,好,穆先生果然是个痛快人!”牟兴国绽开一脸内容很复杂的笑。这有点像垂钓者,看到自己钓丝上的浮子在一眨一眨地扯动,产生的快感也一扯一扯的。

“齐满元督鄂这么多年,没做一件好事,这,您家穆先生是晓得的。省城哪边,早就开始动起来了。动么事?就是把姓齐的督军赶走唦!我今日做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不为别的,就是想让您家在汉口这边出个头,也就是代表汉口这边的商家……”牟兴国准备滔滔不绝大讲一通的。好久没有这种机会了。和他打交道的,不是肚子里的货太多,就是肚子里的货太少。对手肚子里的货太多,他失去了滔滔不绝的资格;对手肚子里的货太少,他又失去了滔滔不绝的兴致。他觉得,穆勉之是个恰到好处的对手。

“莫慌,莫慌您家,牟先生,我们刚才有言在先,抄直赶近。别的话您家先放着,您家先告诉我,我如果承了这个头,把么好处给我?”

牟兴国觉得很痛苦。这是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纯精神纯个体的痛苦,仿佛正沉浸在某种排泄的快感之中,被人强行终止了!

“嗯?哦噢噢?”牟兴国一时还不能从刚才的兴奋中解脱出来,他望着穆勉之,眼光有些呆傻。

“么样呵,牟先生?您家冇听清白?”此刻,穆勉之没有多思索。他只是一门心思想听一听,牟兴国刚才的建议,如果他接受了,到底自己能得到几大几多的好处。应该承认,牟兴国的建议是有诱惑力的。

看牟兴国一脸茫然的样子,穆勉之有点不耐烦。他不清楚,他的歪打正着,恰恰击中了牟兴国的痛处。在牟兴国的骨头缝里,还藏着已很干瘪的读书人的迂阔。

这迂阔一旦遇到某种发胀发酵的机会,就不识时务地膨胀起来,成为一种可笑的痛处。

“穆先生,您家是不是认得谢子东?”像一条被人踩了一脚的蛇,猛地疼了一下之后,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应。刚才还写在脸上的茫然,眨眼的工夫,就从牟兴国脸上消失了。

“嘿嘿!牟先生哪,您家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姓穆的想一想,要是我姓穆的不听您家刚才的建议,您家就要像盘谢子东那样,把我盘熄火呢?”

看来,牟兴国真的还不是很了解穆勉之。穆勉之属于茅厕里的马卵石,又臭又硬,软硬都不吃的。在社交圈子里,他穆勉之除了认钱之外,只认他洪门中朋友的义气。牟兴国一时的恼羞,讲出了过激的话头,把局面搞得很僵。

“牟先生,您家喝茶,喝茶!”看空气有些紧张,一直在旁边观阵的孙猴子,不失时机地出来圆场子。“大哥,您家看,天色不早了,也是吃饭的时辰了,是不是……”

“哦噢,是的,是的,是吃饭的时辰了!牟先生,话归话说,饭归饭吃,您家看咧?”毕竟,牟兴国的建议太有诱惑力了,不能在微不足道的小面子上缠夹不清。顺着孙猴子的话,穆勉之主动给牟兴国送过来一架下楼的梯子。

“哦噢,也好,也好,吃饭吃饭,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么!”

“个把妈,大哥叻,这个沙发,坐得人的屁股发烧!摸唦,就坐了这一下,硬是捂出了一满屁股的火觜子!”看气氛轻松了,孙猴子也完全放松了。他揉着尖削的屁股,朝被他屁股戳出的一个小而深的凹坑瞄了一眼,对羊皮沙发一通抱怨。

“哈哈哈!”穆勉之大笑。

“嗬嗬嗬!”牟兴国大笑。

牟兴国发现,他和穆勉之之间的这笔生意,大致上已经做成了。他们之间的这场戏,大体上演得旗鼓相当,算是打了个平手。

第三节

穆勉之每次到一江春茶楼,吴秀秀都晓得。

当然,秀秀不晓得穆勉之具体想搞点么名堂,但她明白,苍蝇飞进屋,除了想找点么东西吃之外,不外乎还要找个适当的位置下蛆。对于穆勉之经常从法租界大老远到这里来“喝茶”,吴秀秀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宗祥哥,你要注点意咧,姓穆的不是个正经果子咧!市面上一天的安宁都冇得!这些日子,又是学生游行,又是工人罢工,还听说湖南的兵要到汉口来!哎,尽是乱事!”

看刘宗祥的脸色不蛮好,秀秀赶忙向朝江的窗子看了一眼。窗子是开着的,一阵一阵的江风,除了有些潮意之外,并没有多少解暑的意味。她随手拧开电扇的开关,电扇呼呼地在头上转动起来。

“随么样都是热,随么扇子都不行。”看刘宗祥仍然一脸的汗,秀秀只有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

“不是的,秀秀,你莫忙。是胸口有点闷。”刘宗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几粒在手掌心里,看了一眼,拍进嘴里。

“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说急了?”

“看你说的,你说的都是好话,都是为我们好。”刘宗祥盯着秀秀的脸,眼光满是柔和。

有好几次,刘宗祥提出要去和钟毓英办离婚手续。民国了,离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秀秀总是阻止。随着岁月的流逝,秀秀对于和刘宗祥之间的名分,看得更淡了。不就是一张红纸,一次什么仪式,请一大堆相干或不相干的人来恶赊地吃喝一顿,让这些人都晓得,这两个人要在一起睡瞌睡了,要在一起做那个事了——想想吧,这有多无聊!这不是跟做广告一样么!这种事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唦,最有嚼头的,就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分享的那一份情感。像那样一闹腾,还有么意思咧!只要两个人真心实意地好,只要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清水喝,也是甜的。

秀秀住的这栋房子,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房子已不是原来的房子。原来的房子连同原来的一江春茶楼,都遭了回禄之劫,没有逃脱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灾难。与十年前那栋房子不同的是,现在是平房。本来,秀秀还是要张先生张太太两口子与她一起住的。但是,这次张太太两口子死活不同意,只愿意在秀秀房址旁边另建一处平房。这样一来,秀秀也不肯建楼房了。一来,她不愿意有压故人一头的样子,哪怕不是故意的。二来咧,平房好像也安全些。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把人都给烧怕了。

从外表看,秀秀的这栋房子,与周围的民居没什么区别。青砖的墙,青瓦铺的顶,也是雕花的木格窗户。屋里的摆设看起来也很平常,一色国漆的家具。如果说从外表看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栋房子的地基比别的房子地基要垫得高一些。这一区别,从进门要上好几级台阶可以看出来。“汉口哇,不是失火,就是淹水,把人都搞怕了,把地脚垫高一点,可以挡挡潮气。”这不是汉口民居的建筑风格,开始,见有疑惑的眼光,秀秀就经常解释。其实,这明面上为防淹水而高筑的地基,楼板底下,是一个很讲究的地下室。除了没有炉灶锅瓢碗盏,地下室的生活用具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外人还不知道的是,这栋房子的墙,比人家房子的墙厚了一倍。特别是隔开自己卧室与儿子房间的那面墙,有两尺多厚。砌这么厚的墙,自然不是因为砖太多了,这一堵墙,差不多整个的是一间暗室,当然,理解成保险柜也可以。

“秀哇,有这个必要么?有么贵重东西,往外国银行一放,要有几保险就有几保险。你这,像乡下土财主的样子呀。”当时,修这个暗室的时候,刘宗祥还笑话秀秀。

秀秀不理他,也回以一笑:“你莫管,土财主就土财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兔子还晓得多打几个洞咧!外国银行,外国银行又么样咧!外国人总是外国人,外国人未必就能够老在中国待下去?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的……”

秀秀是想说,总有那么一天,外国人总是要从中国离开的。但转念一想,这话头对于刘宗祥,很不吉利。刘宗祥是不喜欢听这种话的。刘宗祥能够有今天,还真是得亏了外国人咧。

“秀秀哇,看来,还真被你想到前头去了咧。穆勉之这样不怕费力劳神,是想抽我在法租界的跳板咧。现如今,市面上不稳定,一天三变,对我不利,对穆勉之倒是有利得很哪。”

刘宗祥下意识地用手指头敲敲那堵厚实的墙,转身踱到窗前。

沿河靠江的这条路,总是这么热闹,总是有这么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

这些来来去去的人,穿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五花八门。下午的太阳正毒。不管穿着如何,也不管美丑妍媸,眼前来来去去的人,都步履匆匆。步履腾起了浑黄色的尘烟,犹如草枯水涸无尽的秋原上,时时升腾起一股股焖焖的狼烟,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形成一片燎原的火海。这样,看上去,就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这些匆匆来去的人们随时都有可能点燃一场大火呢,还是人们在向某一处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赶,以逃避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的灾难呢?

秀秀这面江的窗前,真是一框不断变幻的风景框。刘宗祥站这里,好像是在看一场很长很长的电影。这电影里,有刘宗祥所熟悉的浓浓的市井味和商贾气。

“么样了哇,跟那个么弗朗克又别扭起来了?”

好半天的沉默,酝酿出了许多相通的情绪。弗朗克同刘宗祥之间的隔阂,秀秀是晓得的。

“已不是么别扭不别扭的事咯。这一回,弗朗克倒没有出面,像是牟兴国在后头扇风,穆勉之在后头点火。”刘宗祥从窗前转过身来,走到电扇底下,抖一抖绸衬衫。他仍然感到燥热难挡。

今天早晨同弗朗克的那场对话,对刘宗祥是刻骨铭心的。

“刘先生,你们汉口的天气,简直是太可怕了!冬天,屋子里和屋子外面,一样冷,冷得人直打哆嗦。你看这夏天,屋子里,比外面更热。真是叫人受不了。刘先生,你说呢?”

弗朗克可不是个惯于客套的人。见面谈天气,逢人打哈哈,不是法国人的风格,更不是弗朗克的做派。法国人的礼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弗朗克到汉口来的年头并不是很长,怎么染上中国人的一些假模假式馊客气的毛病了?刘宗祥只是看着弗朗克,脸上的表情,可以看作冷淡,也可以看作平淡。

“刘先生,是这样,经过董事会研究,觉得洋行的业务,绝大部分是经营中国的土特产。在经营中国的土特产方面,汉口的华商穆勉之先生,有更多的经验,有更多的业务。因此,洋行决定改聘穆先生做买办。考虑到刘先生对洋行的贡献,洋行决定继续聘请刘先生您做翻译。刘先生,你看?”

刘宗祥的平静,似乎出乎弗朗克的意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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