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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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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副书记接过夏市长的话,语重心长地说:“职工接二连三地上访,说明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很不够。这很危险啊!企业无论改到哪一步,党委的作用都不能削弱,这个教训很值得我们深思。”

陈天彪清楚,副书记的话是指向他的。一年前市上对河化这样的大企业提出一种思路,意为董事长跟党委书记不再一人挑。林子强作为党委书记的候选人被提到党代会上,结果表决时比陈天彪少了六票,未能当选。副书记对此耿耿于怀,今天借题发挥,也在情理之中。

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对陈天彪或明或暗批评了一番,会议才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讨论如何答复工人,尽快平息事态。

会议很快形成两种意见,一是以夏市长为代表的强硬派,要把这次上访定性为聚众闹事,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有人甚至要求公安介入,严肃查处。另一种是以副书记和副市长刘振先为代表的稳妥派,提议市上立即组织力量,深入到上访工人当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体谅政府的难处,有问题按组织程序解决。

意见不统一,会议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市长夏鸿远把目光挪向陈天彪,征求他的意见。

陈天彪扫扫会场,用征询的口气说:“能不能先做做工作?工人们的要求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你现在马上去做工作,我们等你的消息。”夏鸿远不耐烦地打断他,将他第一个推到工人面前。

老城里人黄风觉得自己是在看戏。从早起到现在,他一边品着茶,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今天这场戏,早在他的预想之中。想买河化,哪有那么容易?

黄风今儿个心境好,从他旧礼帽遮挡下的脸上便能看出来。昨晚烂鸟二丫终于毕恭毕敬坐他面前,承认自己错了。二丫说她本打算这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可现在她醒悟了。说这话时烂鸟二丫脸上挂着悔恨的泪,晶莹的泪珠子就像春天的雨打在黄风干裂的心上。等烂鸟二丫忏悔完自己的人生,黄风的心也让雨水给湿润了过来。他开始理解二丫,觉得这丫头其实苦着哩。他甚至有点怨悔自个对二丫过于狠,过于苛刻,没有及时医好她的心,让她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幸好,这丫头自己撞南墙撞醒了。浪子回头金不换,黄风递给二丫一片纸巾,示意她把脸上的泪擦干。薄薄的一片纸巾仿佛载了一颗父亲重重的心,二丫接过的一瞬,“哇”一声捂脸大哭,那哭声载着太多太多的内容,也终于把裂了缝的父女情哭愈合了。

黄风并不完全清楚二丫醒悟的真正原因,有些话二丫没说,说了怕父亲永远不原谅她。生活中的种种遭遇真的让她醒悟了,她真想再活回自己。

老城里人黄风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点。日头已经西斜,冬日的阳光晒多久也不见热,一旦遮挡住身子便冷起来。他的面前又围了不少人,是从乡下赶来看热闹的农民。农民们七嘴八舌,说出一些让黄风吃惊的话。

“市长呢,他咋还不出来。”有人哈哈笑着说。

“破烂儿哩,破烂儿咋还不来?”

“他狗日还有脸来,早成了捣死在洞里的老鼠。”

“……”

“破烂儿来了——”

人群“哗”一阵骚动。黄风暗暗一惊,想不到陈天彪真是个木头鬼,今天这事,你躲还来不及哩,硬往火堆里跳,找哪门子死啊。

果然,陈天彪进去没多久,上访者便发生一阵骚乱。他黑住脸,厉声让郭春海带人回去。郭春海阴笑着:“你算老几?”陈天彪见没人听他的,脾气越发大,冲上访的工人说:“有本事你们闹,能闹出饭碗来我背你们回去。”

“姓陈的你滚开,你把老子们的饭碗砸了还跑来当好人。”人群里爆出一声恶骂。骂这话的人是张干头,纸箱厂的装卸工,三十来岁,身子很横实,长得凶神恶煞,纸箱厂没兼并前打群架伤了人,蹲过几年监狱。这些年仗着这点资本,在河化混成了个人物。见陈天彪望他,张干头怒了,黑脸道:“敢望我?你滚不滚,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一看张干头也掺和在里面,陈天彪的火气更大,再次冲职工喊:“都给我回去,听乌合之众的话,你们有没有头脑?”

“谁是乌合之众?”张干头存心挑衅滋事,跳到陈天彪面前,指着陈天彪鼻子,恶声质问。

陈天彪哪能受下这等侮辱,厉声道:“你这害群之马,给我走开!”

没等陈天彪说完,张干头冲他就是一拳。这一拳正好打在陈天彪脸上,他捂拄脸,眼冒金花,鼻脸在手指间肿胀起来。张干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喊了声:“打这破烂儿!”拳头便像雨点似的朝陈天彪头上砸去。老葛一看动了手,扑上前护住陈天彪,骂张干头:“你耍哪门子二货,给我滚回去。”张干头冲老葛又是一拳,“敢骂老子二货,老子连你一起打。”

人群骚乱起来,工人们有的护老葛,有的护张干头。张干头疯了似的朝人群乱砸拳头,几个狗痞也乘势起哄,郭春海趁乱瞅准陈天彪的裆,猛踹一脚。那一脚,是能要掉人的命的呀!陈天彪一声尖叫,倒下去。骚乱的人群从他身上踩来踩去,场面完全失去控制。

这一天,若不是王大虎从外面豁上命地扑进来,没准陈天彪就让众人踩死了。王大虎一阵猛扑,将张干头放翻在地,几个狗痞一看王大虎豁了命,吓得住了手。等事态平息后,陈天彪已奄奄一息。

王大虎背起陈天彪,拼上力气往外跑。

黄风看到这儿,恨恨地“呔”一声,愤怒使他无法坐下去,一跺脚起身离开,走出很远,心里仍是一大片的失望。河化完了,彻底没救了。乌合之众,真正的乌合之众!他徒生悲哀,说不清是为河化,还是为自己。

接下来的一切便有点戏剧性。警车呼啸着从大什字方向开过来,毫不迟疑地冲进人群,十多个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跳下车,狮子一样扑向张干头。张干头还在愣神,胳膊已被警察反扭到后头,警察的手劲一点不比他差。他听到胳膊“咔嚓”一声,就再也不能动弹了。他看见郭春海把头埋在裤裆里,藏得很露骨。心想这杂种是逃过去了,脑子里非常清晰地闪出郭春海踢向陈天彪的那一脚,他感到裆里猛地一痛,忙闭上了眼睛。

警车呼啸着开走了,声音有点张扬,有点示威,更有点卖弄的味道。

郭春海趁人不注意,猫腰溜出人群,不见了。

人们傻傻地坐着,像一群无处觅草的羊,等牧羊人拿鞭子来赶。

天黑时分,上访的工人都已散尽。几辆警车仍在街上叫来叫去,给平静的街道洒下几分不安。

夏鸿远接到最后一个电话,告诉他事态已彻底平息。他打发秘书回了家,自个从前楼消消停停走下来,朝院子后面的211室走去。

他看见浙江女人阵珮玲正等在211门口,身边还立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他知道那女子的名字,沈佳。他微笑着走过去,握住陈珮玲细软的手。

这天晚上,夏鸿远跟陈珮玲仔细商谈了关于河化收购的事。尽管之前方案就摆到了夏鸿远桌上,夏鸿远还让有关部门修改了几次。但在这样一个晚上,夏鸿远还是觉得应该跟陈珮玲深入地谈一谈。谈到后来,夏鸿远的注意力还有目光就集中到沈佳身上不动了。沈佳也感觉到夏鸿远目光有些邪,想提前走,被夏鸿远阻止了。

“谈得正好,干吗要走?沈小姐莫不是认为我跟你们陈总之间有什么秘密吧?”

“没,没,我哪敢那么想。”沈佳显得慌张。

“没有就好,我夏鸿远做事可是光明磊落的哟。”夏鸿远边说边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踱着踱着,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沈佳肩膀上。

“市长……”沈佳慌忙站起,满脸潮红,神色甚是不安。

“哈哈哈哈,我说陈总,你这沈小姐可是个人才啊。怎么样,如果舍得,我可要挖墙脚了。”说话间,手并没有移开。

陈珮玲不敢明着拒绝,只好站起来,笑吟吟望着夏鸿远说:“市长这边人才那么多,还跟我挖墙脚?晚上我们还有点事,不再打扰市长休息了,我跟小沈告辞了。”

“好,好!”夏鸿远倒也大度,并没太难为陈珮玲,不过心里,却是牢牢记住了沈佳。

41


听到陈天彪挨打的消息,招弟风风火火从乡下赶来,一进病房就说:“没明没夜替他们操心,操出一顿打来,不操了,不干了,图啥啊,跟我回乡下去,我养活你……”

陈天彪挣扎着抬了抬身子,说:“你别瞎说了,让人听见多不好。”

“怕啥,又不是我们做了亏心事。大天白日的,上千号人围着打你,王法呢?咋就没个人替你说句公道话?有本事去找上面的闹啊,打自个的厂长算啥能耐?”

招弟不听劝,越骂越起劲,边骂边摸陈天彪的头、腰、腿,摸一处问一句:“疼不?”陈天彪浑身肿得不能动弹,招弟手一重,痛得他嗷嗷叫。招弟又骂:“是人吗?下手这么重,出门叫车撞死,让雷劈死。”

护士听见吵闹,走进来问:“你是患者什么人,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家属!”招弟的劲儿能吃人,见护士盯着她,越发不满,“我心里难受,不兴发发火呀。”

陈天彪冲护士摆摆手,护士忍住不满退出去。招弟就蹲床边哭开了,哭了好一阵子,止住泪:“小妖精哩?吃香喝辣时有她,人躺医院里就没她了……医生咋说,要紧不要紧?”

“没事,缓几天就好了。”陈天彪硬撑着说。

“还没事,打死才算有事?一辈子这个脾气,改不掉,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招弟一边抱怨一边往整齐里收拾病房。

第二天,墩子也从乡下赶来了,甩着一只空胳膊,一进门就问谁下的毒手。陈天彪怕他惹事,没往细里说。墩子蹲地上,眼睛里两股火直冒:“狗日的杂种,不想活了。”

“你别乱来,这事不怨工人,怨我。”陈天彪忙劝墩子。

“什么工人,良心叫狗吃了。”

陈天彪当上董事长的第二年,墩子便开始办砖厂,现在也算个人物,好歹不说也管理着上百号人呢,见自己最尊敬的人被打,哪能咽下这口气。

“公安局呢,人抓了没?他要不抓,我闹他个底朝天。”

“你看你,还是这脾气。说说厂子的事,砖销路好不?”

“好着哩,最近烧的都拉给车灰灰了,现款。”

“你可得谨慎点,别再学了我。”陈天彪叹气道。

“知道,我那个小厂,好管理。你安心养伤,别整天就知道把厂子挂心上,谁念你的情呢。”

墩子走时让招弟留下侍候陈天彪,招弟抢白道:“我不侍候谁侍候,还指望那个妖精?”陈天彪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已让律师把离婚协议给了苏小玉,具体怎么离,就让律师帮他打理吧,他是没精力也没心情理这事了。一场错误的婚姻让他疲惫不堪,苏小玉当然不会痛痛快快跟他离,好戏还在后面呢,但他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有些事是错不得的,人生一步路错了,有可能一生都错。现在悔这些已经晚了,他只求苏小玉能放过他,少点曲折,多点宽容。他已嘱咐律师,自己所有财产,包括楼房包括存款,只要苏小玉提出,都归她。

他也只有这样来弥补她了。

后来招弟又跟他说起上访的事,陈天彪很是纳闷,这次上访背后肯定有阴谋,可阴谋的制造者是谁?动机是啥,想达到啥目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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