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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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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邵伸脚踢了踢赵陵,说道:“胡人抛射相当厉害,能中两步之圆,你往里躲躲。”坐在那里开弓,每次只能拉开半圆就觉得手臂酸麻,无法继力。试了几次,颓然放弃,却不知迦叶瘦瘦弱弱的身子怎能暴发出这么大的气力。

迦叶一边看着,咧嘴而笑。老邵是他们这队奴兵的队正,是徙居高昌的中州人的后裔,在高昌之战的最后一年被强征入高昌军,被俘之后,连累家人一同编入罪民奴籍。老邵已脱奴籍,现在却是要积军功,去换家人的自由。

迦叶与赵陵都是高昌王宫里的仆役,高昌国灭,一同编入奴籍,迦叶十四岁那年征入仆营,迄今已有三年。

河西都护将军请编仆营时,未要求内廷出一分钱粮,故而仆营步卒的装备极其简陋,每次作战伤亡也甚是惨重,但是仆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战场缴获,可为仆营将士私有。

那张胧月折叠弓正是他们在上一次战斗中缴获,队中以迦叶的射术最佳,自然归迦叶所有。

想起上次战斗,迦叶嘴边不觉挂出微笑。

河西郡与车突人关系最密切时,曾在大泽东北面修筑了数座小城,抵御跋野人进入冥水流域洗劫。二十六年,河西都护将军蔡景略率两万河西精锐平灭高昌国,西州诸族大为震惶,河西通西州的商道打通,商旅繁盛,马贼也随之繁盛起来。然而河西郡兵的编制却无增添,都护府与各折冲府的兵力主要用于保护商道的安全,对居延泽、大泽等边缘地区的控制却有所减弱。

这些年来,跋野人与河西郡在北山、青丘山、丹吉碛、居延泽一带争夺得十分厉害。今年暮春以来,大泽沿岸地区的几座小城,接连让跋野人拔除。晋昌折冲都尉将军应荇震怒异常,令折冲府左校尉将军梁铭宣率领五千马步军沿冥水北上,寻歼在此游击的跋野人骑兵与马贼。五千马步军包括五百河西甲骑、一千五百名河西甲士、三千名仆营步卒,几乎是晋昌折冲府的一半兵力。迦叶所在的前锋营编有四百河西甲士与六百仆营步卒,由营尉易轩达率领。前日前锋营抵达大泽,于西岸遭遇一队两百余人的跋野骑兵。

跋野人未料到前锋营中会有五十张角弓弩,见到前锋营来围,非但不走避,反而回马冲锋。阵形密集,让五十张能够洞石穿墙的角弓弩射得个正着,两轮箭雨,就射杀五六十人。余者溃逃。迦叶窥得溃逃的胡人骑队中有一人衣甲光鲜,跋野骑兵四处溃散,仍有十数人围护在他的周围,知道那人是个要紧人物,让老邵集中十张稍弓齐射那人。那人修为甚高,肩背中了两箭,还让他冲出合围,却落下这张胧月折叠弓。

老邵拿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弓臂内侧的铭文,那是小篆“胧月”二字,抬头望向迦叶,问道:“以你的射术与军功,早就可脱奴籍。编入河西甲士,有此射术,不怕军中无法出头。”

眼角余光里那名身着明光细鳞甲的哨尉走到远处,迦叶轻轻一笑,默然无言。赵陵将他伤臂裹好,说道:“这手得养几天。”爬到迦叶身边盘膝坐下,将朴刀横在膝上,轻声说道:“徙居百年,别人早就不把你当中州人看待。高昌奴籍出身的壮勇,留在军中,惟有一辈子舔着刀血过活,河西郡与跋野人打得热闹,我只望能早日脱得了军籍。”

赵陵较迦叶年长两岁,编入仆营已有四年,善使横刀,却总寻不着趁手的兵刃。

老邵小翼四处张望了一轮,眼睛闪出出严厉的眼色,小声呵斥:“闭嘴,此事岂是你我能说的?”

为免军心躁动,军中严禁议论仆营奴籍之事,为十六律三十一斩之禁。

天边残霞欲收,一轮白月浮出,四周十分明亮,暮色没有模样。

入夜,跋野人又冲了几次,都给角弓弩射了回去,丢下上百具尸首。前锋营将士士气大振,兴高采烈的依着残垣大声咒骂跋野人。

老邵按下胧月弓两梢头上的机括,无名金属所制的弓臂折成三叠,只余肘臂长短,装入锦饰弓囊,递给迦叶,说道:“你收起来。”从身后取出一张陌弓,说道:“你左手能开陌弓,待胡儿冲上土墙,你拿着这个,离土墙远些射杀。”

赵陵十分诧异,说道:“胡狗还敢冲上来?”

老邵反转身子,跪在堞口前,借着月光望向远处胡骑,黑压压的影子就像一堵山一样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跋野人驱使小股骑兵以分散阵形来回冲锋,意在消耗角弓弩的专用箭支,适才易轩达过来巡视时,眉头愁结不解,想必弩箭已经不多。弩箭耗尽,便是胡骑大举冲锋的时刻,前锋营惟有依赖这座齐胸高的残垣。

迦叶接过陌弓,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锐利的哨笛锃然刺破长夜,迦叶惊觉的翻身立起,依着残垣,目光投向远处。一排黑压压的影子缓缓向这边移动,迦叶蓦然捏紧弓臂,暗吁一口气:胡人出动了整支骑队,真正的冲锋开始了。

三百步,角弓弩绷弦射矢之声如群蜂鸣响。

前列弩弓手退下,第二列弩弓手架着角弓弩补到堞口之前,发射劲弩。

黑压压的骑队并没有像风吹折的麦子那样成批倒下,只是零星的传来沉重的坠地钝响。

迦叶看出异常,望向老邵,叫道:“甲骑,跋野人的前列是甲骑。”

角弓弩虽能洞石穿墙,但对人马都披挂锁子甲只露两窍的重甲骑兵在二百步外却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骑兵冲锋三百步,足以让角弓弩射杀五轮。前锋营通常准备三轮弩箭,近至一百五十步,改用长弓射杀。

跋野人先用小股骑兵反复扰袭,消耗专用弩箭,麻痹前锋营的将校;用草汁将锁子甲涂成黑色,朦胧的月色之下,看上去与骑射胡服没有多大差异。迦叶识破时,第三列弩箭已经射出。

跋野人的骑队突然加速,大地震动,气势如山岳崩裂,倏地吹来可卷斗石的大风。迦叶敛起双眸,眼里全是那不断逼近的幢幢黑影,森然杀气弥漫天地。

哨尉沉声发令:“弓箭手后撤二十步。”

骑队前列是人马披挂锁子甲的甲骑,普通弓箭穿不透;还不如让跋野人冲到土垣前散开阵形,再加以射杀。

但是土垣只有齐胸高,纵马可跃,胡骑冲过土垣,二十步距离能有什么缓冲?弓箭手大概只来得及射出一箭,就会让胡骑冲入阵列。

迦叶迅速将装着胧月弓的弓囊系在背后,侧头望了一眼赵陵。赵陵稍退了两步,将朴刀提到胸前,回头望过来时,下意识的舔舔干裂得有些发白的嘴唇。

迦叶笑了笑,拿着箭囊、陌弓向里走了三十六步,在还能清晰看见残垣的地方停下来。别人都在紧张的注视着残垣外的跋野骑队,却未发现迦叶有违军令。

披挂沉重的甲骑轰然撞上残垣,垣墙震动,裂开数道裂痕,披甲武士撞过垣墙来,砸向垣墙后的前锋营阵列,不待奴兵们上前围杀这些坠马的重甲骑兵,数十匹战马跃过残垣,冲进奴兵阵列,泻下耀眼的刀芒,将残垣后防守的奴兵砍得七零八落。

迦叶单膝跪地,箭囊放在左手边,拈起一支利箭,引弦射出,钉入老邵左边那名胡骑的肩头,老邵招呼赵陵向后移动,胡骑不断跃过土垣,已有数名胡骑冲入弓箭手阵列。离土垣只有二十步的弓箭手们大多来不及掣出护身兵刃。

迦叶深吸一口气,再度拈箭搭弦,攒射而出。

这时,十张角弓弩绞弦上箭,指向土垣,六十支弩箭在夜月冷辉之下发出夺人心魄的啸响,射入冲过土垣的胡骑与不及从土垣下撤出的奴兵。

弩箭挡了一挡,奴兵稍缓过劲来,与土垣拉开十多步的距离,挡住跃过垣墙来的胡骑,弓箭手迅速分到两翼,趁跋野人纵马跃过土垣时,攒射马腹。

弩箭失去作用,情形就显得岌岌可危,胡骑不断从垣墙外涌入,冲击垣墙内薄弱的奴兵阵列。迦叶将箭囊中的三十支箭射完,已有数名胡骑突破奴兵阵列冲将过来。

迦叶起身欲走,赵陵叫道:“给你。”递来一只箭囊,迦叶不及思虑赵陵何时退到自己身边,抽出一支羽箭,搭弦射出,正中当前那名胡骑的面门。赵陵箭步奔出,让开空马,举刀上搠,格开一柄铁槊,双臂一沉,几欲拿不住朴刀,正要避开,那柄铁槊再度力劈下来,赵陵大骇,只当此番要脑浆涂地,忽见铁槊反撩上去,磕飞迦叶射来的一支羽箭。

迦叶见那人举槊力劈赵陵,箭羽飞去,又起槊上撩,转力之间圆通自若,没有一丝挂碍,情知遇上高明的武者,打了忽哨,叫赵陵莫要让前送死。

随自己冲过来的三名胡骑都被射落下马,又有数名河西郡兵来围,澹台左厢左足蹬镫,白马半片身子微倾,瞬息间旋过身去。赵陵兴奋莫名,挥刀前扫,待要上前去削马足。忽觉白马身子一挫,就停就停在那里,赵陵的朴刀已扫出一半,却见那名胡将身子微微后仰,左臂一张,从左腋下钻出一道快绝人寰的黑色闪电,却是那支铁槊出人意料的从腋下刺出,凌空击向赵陵,尺长朔刃极速震动,荡开赵陵眼前的空气,丹劲旋转着奔泻而出,盖向赵陵的面门。赵陵的心志让这惊艳无比的黑色闪电所夺,身子生生滞在那里,不知闪避、招架。

老邵从旁纵出半丈高,横刀劈向那瞬间变得有如雪茫一样奇亮无比的槊刃。

槊刃的丹劲一收,赵陵身子一矮,却非机敏,而是渡过生死关头,脚软跌倒;老邵却觉槊刃生出无限粘劲,有一刀劈入烂泥中之感。澹台左厢正待吐出丹劲将老邵震毙,劲风吹面,又是一箭射来,唇齿微张,咬住来箭,睁眼看了那名单膝跪在地上的射手一眼:脸面尚显稚嫩,不过十七八岁,却三番四次阻他杀人;胧月弓也是在他的手中,莫非左将军就是他所伤。

又是十张角弓弩微微仰起,露出铁铸的黑色狰狞箭头;易轩达提着横刀正发足奔来。

冲将进来,却不能杀一人而退,定会让人耻笑,澹台左厢咬牙暗恨,身子微微后挫,坐下雪白神骏兀的跃出一丈高,落回乱阵之中。

老邵跌落尘中,只觉捡了一命,起身踢了赵陵一脚,说道:“那是敌骑的主将,砍翻他,能获上赏,只怕你无命消受。”

迦叶捡了几支箭支装入箭囊,快步走来,说道:“能挨过此夜,便有大功。”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寻隙射敌。

跋野人骑兵所具的战力,终非河西仆卒能比,战了一个时辰,前锋营只剩下不足三百人,被压制到残垣的东南一隅不得动弹,五十张角弓弩也给毁去七八。残存下来的大多是仆营步卒,结成圆阵,但是外围没有足够的护盾,士兵连简单的皮甲也没有。两队胡骑来回奔突交叉射杀,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或许只需一个冲锋,众人心中的弦就会绷断,四处溃逃任由跋野人纵马屠戮。

巍巍壮哉之白山,死后灵魂能回到那里吗?

西州的天空尤为明净,那边山角挂出一弯月,便照得四下里一碧如洗,鉴人眉发。

北边闪现出粼粼波光,迦叶几乎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大泽在南面,北边丘山怎么会出现水光?

一片波光绚丽的湖泊飘上北面的缓坡,又往这边飘来,流光荡漾着……

河西甲骑,只有河西甲骑的明光细鳞铠才会在月色下耀出如此绚丽的光彩。

河西都护府最绚丽最昂贵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奔雷甲骑。

跋野胡骑也发现奔涌而来的河西甲骑,几乎在一瞬间,土垣内外盈沸的厮杀声似乎让大泽北岸的干土吸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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