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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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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方向上,林丰也招架不住了,泪眼朦胧,低下头转过身去,钻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呼呼啦啦地放水,趁势把眼泪甩进盥洗池里,又兑了半脸盆温水,端出来,既不敢看祝小瑜,也不敢看丈夫,把脸盆放在地板上,说了声:“累了,洗把脸吧……”一语未了,又是泣不成声。

韩陌阡把祝小瑜放下了,弯下腰去,拎起毛巾捂住了脸。

祝小瑜不喊了,也不问了,默默地、呆呆地看着韩叔叔洗脸,看着韩叔叔把毛巾捂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拧干了,又擦。看着韩叔叔把毛巾刚放到脸盆里,又从眼眶里淌出了两条小河,顺着耳朵根子往下淌。

在这一瞬间,韩陌阡才体会到什么叫心碎,什么叫万箭钻心。他曾经认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流泪的,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会流这么多的泪,似乎是三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泪水就在这一时刻全部一倾如注了。

祝小瑜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后来就站起来了,慢慢地走过去,抱住了韩陌阡的腰:“叔叔,我爸爸,他再也不会来接我了,是吗?”

要坚强啊要坚强,要挺住啊要挺住!韩陌阡拼命地对自己说。

“孩子,你爸爸……他病了。”

祝小瑜抬起一双亮晶晶的明亮的黑眼睛,看着韩陌阡。

“我爸爸是得了很重很重的病,是吗叔叔?”

韩陌阡的心里在发颤,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麻木的疼痛。

“你爸爸是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不过,会治好的。孩子,以后我会让你看爸爸的。”

祝小瑜的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韩陌阡,像两束黑色的箭镞,不偏不倚地射在韩陌阡强硬的心中那片最薄弱最柔软的地方。

“我爸爸,他是死了吗?”

韩陌阡感到自己几乎快要眩晕了,再一次弯下腰去,把祝小瑜抱了起来,“孩子,别再问了!答应我,今天不问。”

祝小瑜在韩陌阡的怀里,挣扎了一下,站到地上,一声不吭。直到这时,两颗晶莹的泪珠才涌出眼窝,接着,又是一颗,只在瞬间,小小的脸蛋上便被泪水淹没了。



韩陌阡在W市停留了65个小时。

经过一天多的努力,祝小瑜终于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韩陌阡和林丰的说法——她的爸爸病了,正在治疗当中,她爸爸请他最好的朋友韩叔叔和林丰阿姨照顾小瑜。爸爸病好之后会来看她的,但是她以后就在W市读书了。在这里读小学,读中学,还要读大学。

第二天上午,韩陌阡和林丰带着祝小瑜和韩大江上了一趟街,见什么要买什么,要买什么祝小瑜就不要什么。祝小瑜摇头多于说话,要不就说:“阿姨都给我买了。不要。”

回到家里,韩陌阡认真地检查了祝小瑜的衣服柜、学习方桌、学习用具柜、零食柜,果然一应俱全,还有一些小姑娘喜欢的零碎玩意儿。看来林丰做得很细,的确没有亏待孩子。

中午韩陌阡安排祝小瑜和韩大江一起看录像,是专门从邻居岳参谋家借来的《唐老鸭和米老鼠》。开始祝小瑜还是心神不定,看得很不专一。韩大江少年不知愁滋味,嘎嘎嘎咕咕咕地又笑又打滚,乐得耳朵都红了。到底是孩子,祝小瑜渐渐地也就进入了情况,不时发出一声两声笑声。

韩陌阡和林丰研究下一步的工作,韩陌阡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首先对林丰所做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且感谢,说是代表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全体官兵向林丰同志致敬。

林丰开玩笑说:“结婚七八年了,我听到的这种口头表扬有一百多次了。你能不能拿出一点实际行动?你从来没有单独陪我上过街,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

韩陌阡说:“你知道我从来不爱上街,就是去了也买不好东西。再说,你有军装,要买什么衣服?”

林丰说:“现在提倡干部在节假日和外出的时候穿便衣,我多少也得有件把行头吧?穿军装上街,处处让座不说,讲价都没法讲。”

韩陌阡愕然:“讲什么价?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商品都是明码标价的。”

林丰说:“现在不一样了,搞改革开放了,商品流通多种渠道,可以讨价还价了。”

韩陌阡点点头说:“改革开放理论上我是知道的,但还没有想到有讨价还价这一说。我们是军人,不穿军装也得让座。不穿军装也不要斤斤计较,我们收入不低,劳动人民不容易,不要显得小家子气。”

林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想让你给我买件把衣服。”

韩陌阡想了想说:“可以。你知道我花不好钱,你自己买就是了,反正财权在你手里。你看中的尽管买就是了。不过也不要买太好了,军人还是应该以穿军装为主。”

林丰叹了一口气,再笑笑,说:“好吧,我自己买。遇上你这样的丈夫有什么办法?”

韩陌阡说:“小瑜的事情,还是任重道远,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分析认为,现在无论如何还是不能将祝敬亚去世的消息告诉孩子,她自己猜测不要紧,只要大人不松口,给她一线希望留在心里,伤害程度就会大大降低。目前要做的是,继续严密观察,一定不能让孩子有任何委屈的感觉,家里,学校,小朋友之间,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要考虑到。同时,要多找一些诸如《小兵张嘎》、《刘胡兰》、《小英雄雨来》等连环画,让祝小瑜和韩大江都多看,培养坚强性格。”

林丰对韩陌阡的分析和安排都表示同意,但提出了一个问题:“这孩子自小没有母亲,是父亲带大的,母爱重要,我力所能及,父爱更重要,你要能够在家多住几天,肯定要好得多。”

韩陌阡断然否决:“不行,我最迟明天得赶回去。”

“那就让孩子喊我们爸爸妈妈吧,时间长了,对她心理发展有好处。在同学面前她腰杆也硬一些。”

韩陌阡想了想,终于同意了。当初,他之所以坚持还让祝小瑜称呼叔叔阿姨,是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考虑他抚养祝小瑜是受组织委托,让祝小瑜改口喊爸爸妈妈有徇私嫌疑,二是考虑祝敬亚刚刚去世,技术上不好处理。

下午韩陌阡带祝小瑜到学校去的时候,对她说:“小瑜,你爸爸现在病得很重,半年之内可能不会来,你要听阿姨的话。你不是没有妈妈吗?你看阿姨像不像你的妈妈?”

祝小瑜说:“像,阿姨疼我,每次分东西,我都比大江多。”

“那让阿姨给你当妈妈你干不干?”

“干。”祝小瑜回答得很干脆,“阿姨就是我妈妈,老师都这么说。”

“那好,在你爸爸出院之前,你就叫我爸爸,你干不干?”

祝小瑜低头想了一下,说:“干。这样我就有一个妈妈和两个爸爸了。”

“好,那就叫一声我听听。”

“爸爸。”

韩陌阡停住了步子,摸了摸祝小瑜的头顶。“小瑜,记住,我就是你的爸爸。”

再往前走几步,韩陌阡又说:“你比大江大两岁是不是?大江要是惹你了,你不跟他计较是不是?”

“大江不惹我,大江跟我说,要是有同学欺负我,就告诉他,给我报仇。”

韩陌阡笑了。

“上次阿姨……妈妈买了一盒巧克力,分给大江四块,给我六块,我又给大江三块,大江都没有吃,又还给我了。我也没有吃完,还有四块。”

韩陌阡说:“你比大江大,应该让着他,他呢,比你小,又应该学孔融让梨,这样你们俩就平了,你们要互相爱护,是不是?”

“是。”祝小瑜愉快地回答,像个小小的士兵。



所有的事情都顺利处理完毕之后,韩陌阡也曾动过念头,有没有必要同夏玫玫见上一面。但是权衡再三,还是坚决地扼止了这个想法。

久别胜新婚,心情好了,自然就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很透彻,夫道妻道都很尽职尽责。活到这把年纪,韩陌阡对于感情这东西就有了比较现实的认识,虽然说他一直认为,没有美满的婚姻,只有美满的念头,但是妻子是实实在在的,她能在你需要支撑的时候支撑你,而恰好是这次回来,韩陌阡更体会到了这种支撑的重要性。没有了林丰,他就不可能有一双轻松的腿。

这夜,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

林丰说:“陌阡,也才半年多的功夫,你就瘦多了,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头上都有白发了,脸上也是一脸沧桑了,像个四十多岁的人。”

韩陌阡说:“你是不是感觉跟着我很受苦?”

林丰说:“怎么会呢?我感到很踏实。你这个人让人放心。男人嘛,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

韩陌阡不吭气,但是心里很温暖。林丰是善解人意的,“事业为重”这样的话他爱听。

韩陌阡跟妻子讲起了N…017的生活,讲起了七中队,讲得如数家珍。说:“这半年多,虽然头上有了两根白发,但是收获也不小。过去我没有正经八百地带过兵,这回有这么一支队伍管着,累,也很愉快。跟你说实在话,连我自己现在都发现我自己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林丰说:“你一直都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韩陌阡说:“不一样,过去我很注意做人,那里面有个‘很注意’在里面,有时侯甚至有些装腔作势。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过去的正派正直里面多少有些刻意的地方。而现在呢,我对七中队要求得十分苛刻,有些细节过去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现在我要求别人尽善尽美,那我自己首先就得做出榜样,装是装不出来的,得养成习惯。刀在石上磨,刀快了,石面也光了。我在磨他们,他们也在磨我。”

林丰说:“男人就应该这样,你扑在事业上,我一点异议都没有,两个孩子都交给我,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只提醒你两点,一是劳逸结合,不要太累了,身体还是本钱,身体搞坏了,大事干不了,小事也不能干了,这是舍本求末的事。二是不要过于理想,一个人的成长,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你的七中队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也不仅仅是你韩陌阡一个人在当教员当领导,完全按照个人的意志去塑造人,是很不现实的。”

韩陌阡说:“这个道理我明白,这些人基础好,德才两个方面都有优势。我是能做多少做多少,但是,能做一斤,我绝不做八两。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在于养官,关键的关键又在于养管官的官。我觉得我比较适合于做这项工作。至于头上多了几根白头发,身上掉了几斤肉,脸上多了几条皱纹,这都是自然规律,也不一定就是累的。你要是让我成天猫在家里养尊处优,说不定白发更多皱纹更多。”

林丰说:“那倒也是。你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累命。”

韩陌阡故作轻松,笑笑说:“累命好啊,累命就是干大事的命。你没听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虽然老相了一点,但实际上并不老嘛,这么修炼下去,说不定会接受大任呢,你这个当夫人的,吃点苦头耐点寂寞也是值得的你说是不是?“

林丰笑了,说:“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大任’,反正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不过呢,我感觉出来了,我嫁的既不是鸡也不是狗,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不落俗套的男人。我很满足了。”

然后就说到了夏玫玫。

对于韩陌阡和夏玫玫的关系,林丰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很坦然的。韩陌阡不说,她也不问。倒是韩陌阡自己后来跟她说了,因为在韩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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