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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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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枣!还不起床,你听外面的声音!”屠大娘冲小枣吼。

外面的声音的确喧闹,花娘在张罗着,果子放这里,酒坛放那里。一只画舫似乎都不够她铺排的。

“何家的管家怎么不来?”小枣问,“昨天宴席散了时,我曾分付人去告知何家,我今天此时给他们回话,让他们来听消息。”

“为何是今天此时?”屠大娘奇怪。

小枣在被窝里只露个脑袋,“我喜欢此时。”

“那你还不起来!”

小枣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帐子的顶篷。好一会才吐了三个字:“让他等!”

48  空窗夜雨

踌躇满志的应无恙十分的得意;他终于在一干吴郡的士人面前露了脸。以前他也常听得人说什么四雅七贤,但全都没他的份。应无恙爱写诗,也有些名气。但那些自标孤高的士人却全都似乎对他敬而远之,不愿与他唱合。

今天看着满室的高朋,他头一回觉得满足。

当初他尚公主;很多人认为他是为攀附;明明他有司空一职;却人人只称他为驸马。今天终于不同;充耳间全是司空、大人;人人对他;说不上恭敬,至少还是客气。更何况,今天他的身边还有一位美娇娘坐陪;小枣此时正依在他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情万种。

这样的日子他其实向往很久了——得到一个依附于自己的女人,而不是要他去依附女人。

小枣很乖巧,为他想好了一切。以前爹爹总说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孤傲而无人脉,如今这样一来,再也不会这么说了吧?

“还记得公主府里的事吗?”应无恙问小枣。

“能记得的不多了。我和那时可不同了。”小枣说。

“是啊!大不同呢!谁能想到……”这一点,应无恙自叹不如应无意,应无意真是有眼光能识人。自己当初也见过这个捧栉的小丫头,可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出落成现在这番模样?

“当初无意玩笑,叫你小枣的时候,大约就看上你了!”应无恙说。“不过那时,你们都不爱理他。”应无意长得丑,有他应无恙在,有几个女子愿意去理无意?想到这个,应无恙有些得意。

小枣却一愣,无意叫她小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枣这名字和应无意有什么关系?她出了身冷汗,却不能开口去问。许多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但她从来不及细想。

宾客都到齐了,花娘带着人开始布菜上酒,席案间,一片欢腾,人人都在暗暗较劲,想着写出怎样惊世的佳句来压倒别人。

应无恙这回不用再做作,大大方方搂了小枣同座。这是他为小枣摆的第一次酒宴,按规矩,三宴之后,他便可以摘果子了,哪怕小枣是应无意的家妓他也不在乎。无意自己放她出来,就得按规矩来。

“什么酒?”应无恙问。

正好花娘叫人当面拆了几坛酒的蜡封,一时间酒香四溢。座中又是一片叫好之声。可没人能识得这酒香。

“北边来的秦州醉。是我点的。”小枣大方承认,阿爹爱酒,应无意喜存酒,屠大娘爱喝酒,小枣对酒可算是深谙其道,“整个吴郡也没几坛,花娘抢在何府之前,硬是全买了下来。”

此时,一排四只大酒瓮放在靠门口的几案上,一个个显得神气活现。

“此为谷酒,却酱香浓郁,我们南边很少见。”

有人在说:“美人佳酿,写不出好诗可说不过去哟。”

“写不出好诗便要罚!”小枣立即凑趣。

“怎么罚?”

“让他为小枣姑娘倒夜香。”有人高声。

所有人都笑做一团。

酒倒在大家面前的兔毫盏里,清冽而馥郁。

看看差不多了,小枣拈起应无恙面前的那盏,递到他手上。“说点什么?”

应无恙凭几一笑,接过洒盏,高举过眉,轻咳了一声。座中的嘻笑渐渐停止,大家慢慢安静下来。

“今日高朋满座是应某的荣幸,吴郡佳山水,多俊贤,应某不才,初到此地,还希望大家多与关照。今日借小枣姑娘的筵席,得以结识诸位,这是应某的大幸。所以应某先干为敬,也请大家尽兴。”

说着便端起酒盏凑到唇边,小枣也随着起身长跪,按规矩她也是主人,得陪一盏酒。

小枣只比应无恙慢了小半拍。

啪的一声脆响,应无恙手中的兔毫盏失了手。

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小枣,借着酒盏盖脸,冷冷地斜眼看着应无恙。她看到应无恙失了手,看到应无恙张了一下嘴。他连声音也不能发出了,和那天倒地的鸡一模一样。

小枣大声尖叫,吓得一座的人全都一哆嗦,许多人泼翻了手中的酒。

又停了片刻,应无恙的整个身体才向后直直倒去。

小枣也丢了自己手中的酒盏,扑了过去,惊慌地大叫:“应司空!”

应无恙的嘴唇翕动,两眼直勾勾的望天。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应书司空发病了!”小枣大声惊呼。

其它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一时场面大乱。“中毒!是中毒!”有人喊了出来。

小枣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向外跑,“生血!尿!”她大声呼喊,逶地的长裙限制了她的行动,先是一头撞倒了正想上前看个究竟的花娘,接着又在门口撞上了放酒的几案,顺便还带翻了一坛酒。挣扎了好一会,她才爬起身来,冲了出去。

等她拿了一只夜壶又冲回来,应无恙的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张皇失措的人。

“让开!让开!”小枣拨开人群,俯□去。应无恙还在抽搐,可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张俊脸上,什么粉也遮不住那青黑色的死气泛了上来。

小枣随便泼洒了几滴尿液在他嘴边,嘴里还叫着,“应司空你不能死啊!”

应无恙似乎还能听到,他的眼珠挣扎着,还想转动。一丝恶毒的念头涌上小枣心头,小枣突然俯□,就在应无恙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让你死个明白!杀你的人是我萧素素。”

应无恙的身体猛的一抖。

小枣直起了身子,就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应无恙最后的几下抽搐。看着他眼珠翻了上去,露出一片眼白,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又一个仇人死了,小枣对着眼前的尸体长长的吐出一口恶气。

※             ※             ※

十余天后,一叶小舟在江南的碧水间飘摇北上。小枣一人独坐船头,看春风十里,满垄烟翠。

夜幕初降,在秦淮河边一处小小的码头上,这艘小船停泊下来。有人把小枣她们一行人,直接送到秦淮河边一处极小的空宅里,“公子说了,便在这里住着,无事轻易不得出门,也不要和左右邻里交接。”

“公子什么时候来?”阿抚问。

送的人并不回答,只瞪了阿抚一眼。转身走了。

小枣暗自笑了一下,倒不介意。秦淮河边是荒僻之地,有桃花十里,却无十万人家。这里又不比长干里,哪来的邻舍交接。应无意这是要她们见不得人的意思。

还是屠大娘爽利,先在屋中点起灯来,四下看看,这地方虽逼仄了些,但好歹还新粉了墙壁,才糊了窗纸。“不错!”她对小枣说,“我正在想一新鲜舞式。正是需要这安静的地方。”

阿抚撅嘴,“太静了,就怕闹鬼!”

“阿抚,你去街口看看有没有卖小云吞的,有的话买三碗来。”屠大娘立刻支应阿抚,她们都还没吃东西。

“若是没有呢?”阿抚赌气。

“没有的话,你不拘什么弄两碗来,你自己就别吃了!饿着吧!”屠大娘高高兴兴的逗阿抚玩儿。

阿抚鼓着嘴出去了。

“还是不错,总算没弄丢了性命。”看阿抚出去,屠大娘说,“我们也不用抱怨眼下的窘迫,应三肯派人去接你,说明他还是把你放在心里了。谁也不想摊上这样的事,我们且避一阵子也好。如今应、何两家扯平了,各死了一个儿子,你也消停一阵子吧。”

小枣眨巴着眼,浑身轻松的模样。如今该应家办丧事了,南郑自然又是不许娱乐。市民多有抱怨的,可小枣的心中却是为自己过了个节。她学跳舞本不为名利,哪会计较自己所居的环境。

晚间三个人胡乱收拾了一下,早早睡下。小枣却一直睡不着,她真是很觉快意,回想起应无恙临死前的颤抖尤其让她开心,当他们算计萧家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的今天?

应无恙死在吴郡,凡是那日与会的人都经了三审六谳,没死也都被扒了层皮。花娘的画舫被拆了,酒商破产了。花娘、酒商各挨了四十板子。小枣自然也被留难。连应无意的莫离莫弃也只能送到吴郡给小枣服用。

但小枣终究无事,说起来人人都作证她当时还想救应无恙来着。再说她自己也差点被毒死。她本是和应无恙一起举起了酒盏,只不过幸运的略晚了半步。

应璩在吴郡发作了半个月,拷掠毒治,弄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小枣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在萧家窘急之时,可没有任何一个士子文人想到去为阿爹分忧。

应无意是在他爹离开吴郡后,派人去接小枣的。派来人冷着脸,没给小枣一点笑意。只呵令她们赶快收拾东西去建康。小枣倒也听说应无意被他爹申斥,还动了家法。具体怎么回事,小枣可懒得知道。

来建康的路,应无意说是派人去接,其实情同押送。中间盯得很紧,连阿抚想上岸出恭都不被允许。也就难怪阿抚一肚子怨气。

小枣没有怨气。

她暂时安下心来,在这荒凉的小院中,为了下一次出击而蓄势待发。邻里都住得远,没人来打扰她。这里是建康,她熟悉的城市,她在这里长大,如今她父母亲人的灵魂还留在这座城市里飘荡。要让他们安息,她还需要更加强大。

她记起了应无意当初在江上为她弹的那首曲子,也尝试着拨弄琴弦,她学着像应无意那样以武入乐,只不过她现在用的是琵琶。

一天又一天,她专心于功法,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应无意这个人!

她没注意到,时间一天天过去,又过了十余天,应无意毫无消息,更不曾露过脸。

阿抚最先急了,“公子这一定是不要我们了!”委委屈屈,竟是要落泪的模样。“一个多月,连消息都不通一个。他若不来,我们该怎么办?没钱又不认识人,举目无亲怎么活下去啊?!”

小枣手上弹着琵琶,却也想起自己又到了该吃药的时候,自己在外面杀人时,命却被那个坏人捏在手里。小小的黄雀扑入了罗网,再想飞时却发现已无力挣扎。小枣五指蓄力,感应而发,指下的声音一时密如急雨。

阿抚落荒而逃。

那一夜真的下起雨来,雨打檐瓦,声声空冷。小枣在床上辗转反侧,头一次,她真的害怕了,害怕那个男人再不给她报仇的机会。近在咫尺,那个坏人可以不需要她;而她却不能同样洒脱的离开放下。如果那个男人剪去她的羽翼,折断她的翅膀,那么她就再也不能飞翔。她没有后悔过当初找上应无意,她只后悔自己从来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怎么了?这是在哭吗?原来你还会哭!”一只大手抚上了小枣满是泪水的脸颊。

小枣没有睁眼,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在作梦。

“真的是在哭啊!”一个身体俯了下来,暖暖的把小枣拥入怀中,“原来你也有想我的时候!”

49 帐中夜谭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还有永远真真假假的玩笑语气。那个熟悉坏人来了,小枣心下一松。她把脸埋到枕头里。枕头很快吸干了咸涩的泪水。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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