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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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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的歌唱声引来了小夏。

小夏站在亭廊外的那片小树林里,熟悉的歌声让他的脸上挂满了泪花。小夏想到了他的小妹妹,眼睛那么大,那么圆,那么明亮,只有18岁,最喜欢唱的就是这首民歌了。

忽然,小夏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小夏的手掌在脸上猛地擦了一把,回头看,有个人影树后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小夏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他没有开灯,趴在窗前,看着天上那一片很薄的月亮,月亮在云层里忽隐忽现。很长的时间他都一动不动,那么孤独和冷落,像一座石雕。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小夏听见。可是小夏听不见,难以平静的心潮在往事的追忆里涌动。

敲门的人是彩儿。彩儿敲了一会不见里面有动静,手一拧门把,里面没有反锁,她就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黑黑的,彩儿显然看到倚靠在窗台那边小夏的背影。彩儿说,怎么不开灯呀。说着话,手去墙壁上“滴答”一声拉亮了灯。小夏像根木头转过身来,见到面前站着彩儿。彩儿的脸上很平和,还微微笑了一下。小夏眨动几下眼睛,他说,彩儿你找我,有事吗?彩儿说,没事,来送东西给你吃呀。

彩儿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来,抓着一个小纸袋。彩儿上前两步,把手上的纸袋塞给小夏。小夏的手收不回去,只好一把接住。

你喜欢吃的五香豆,哦,应该叫做状元豆。彩儿注视着小夏的眼睛。

谢谢啊。小夏的眼皮往下垂着。

他们面对面站了一会,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小夏哥,怎么不吃,你吃呀。彩儿说。

小夏掏开纸袋,抓了几粒,扔到嘴里去,咬动起来,感觉到今天彩儿怎么有点神经兮兮的。

好吃吗?她问他。

嗯,好吃。他回答。

小夏哥,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吵着要吃状元豆的时候?她又问。

记得。他说。

是在哪?彩儿再又问。

在医院。小夏回答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圈套里。

彩儿突然间安静下来,她有些紧张,喘息的声音大了许多。彩儿伸出手去,在小夏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彩儿严厉的声音。

我,你问我什么人?小夏一阵惊愕,嘴里吃着的豆子“咕”地一声哽在了喉咙里,一时间呼吸感觉困难。

你就是报纸上传言的那名江湖杀手,你是!彩儿说,人就兴奋起来。小夏哥,我知道了,你早就恢复了记忆,你是个正常的人!

彩儿,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小夏极力在让自己冷静。

别装了,上次在城隍庙杀死的两个日本士兵,就是你干的。这件事别人不晓得,本小姐可是心知肚明。今天日本中将岗村又给人杀了,还有六名宪兵,不用说了,全都是你干的!彩儿说。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彩儿。小夏后退一步。

叫你别装就别装了。今天上午,我在国际饭店大门外见到了你,你去那里做什么?你说呀?彩儿紧逼一步上前来。

我没有去过那里,彩儿你一定是看错人了!小夏坚定地说。

彩儿朝着小夏一阵冷笑,显然没有恶意,她来见小夏,就是要证实自己的判断,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不要狡辩,你也不要解释。你说,你是哪里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留在上海滩目的何在?只要你对我说出了真相,说出所有发生的事,我唐汉彩会帮助你一起隐瞒。我对天发誓,我会的!彩儿大着声音说。

彩儿,我听不懂你的话。小夏心里清楚得很,怎么可能道出自己的真相,他说,彩儿,我叫小夏,我就是小夏,我是唐爷的徒弟,我是跟着汉清大哥做木雕的工匠,除了学做工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

你的脸上戴着假面具,你有目的,你根本就不是来做工匠的!彩儿阴着声调说话。

好了好了,你说我不是就不是,彩儿小姐,我真的是给你弄糊涂了。小夏把脸转向一边去。

彩儿绕了一步,死死地盯着小夏的脸,她是一定要追问下去,要弄出个青红皂白。这时门推开了,传出几声咳嗽声响。

小夏和彩儿急忙回身去看门那边,两人一阵心慌。

门口那边,怔怔地站着唐爷。

第七章

唐爷迷惑的目光看着屋子里的小夏和彩儿。唐爷是来找小夏下象棋的,刚要敲门,听到里面彩儿和小夏说话的声音好像很激烈,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于是就推开了门。

小夏见到唐爷,立即说,是师傅来了。唐爷的眼睛看彩儿,问她,彩儿,你们在争吵什么事?彩儿说,没有争吵呀,我是送五香豆给小夏哥吃的。唐爷有点不信,他说,是吗,我明明听到你们俩发生了争吵。小夏看一眼彩儿,没说话。彩儿赶忙说,阿爸,就是为五香豆的事,我好心送给他吃,他说不好吃,就这么一件很小的事情嘛。唐爷不信彩儿的话,眼睛朝向小夏。小夏腰一弓,下意识地点点头,算是默认。唐爷静了静,然后对彩儿说,彩儿,晚上没事就呆在自己屋里,不要乱窜门,你怎么就闲不住呢?彩儿往门外去,边走边说,晓得了阿爸,真是的,在家里都没有一点自由。

唐爷见到彩儿不服气的样子走了,原本找小夏下象棋的兴趣忽然就没有了。唐爷让小夏早点休息,并交待小夏明天跟他出趟门。

唐爷去作坊工作室找汉清。汉清是只夜猫子,睡觉的时间极少,整天心思都在木雕工艺上,回到屋里倒头就睡了,他至今还没能让水月怀上孩子,性生活稀少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汉清已经画完了一张彩图,是罗汉床前的脚踏。唐爷一进门,汉清便把图样给父亲看。唐爷看过脚踏图样,还是蛮欣赏的,他说,这种脚踏的结构不错,虽然只是一件容足之具,但它的外观跟罗汉床非常般配,足底内翻,呈拐子状,沿板足和面板的里侧再贴上花牙,既可装饰,又能加强整体的牢固,用紫檀木去制作,会更显古朴优雅。汉清听到父亲这样说,很开心,手去拂动了一下额前的长头发。唐爷说,汉清呀,你这头发有小半年没有剪过了吧,该抽出个时间去剪个头了。汉清说,等这张罗汉床彻底完工了,我就去剪。唐爷温和地摇头道,你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的,太不雅观了。汉清一笑说,阿爸,习惯就好了,我在法国念书的时候,头发比这还长呢。唐爷说,可那是法国,人家的土地,这里可是自己的国家。唐爷说着这句话,突然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给刺痛了一下,眼皮垂落下去。汉清能够理解此刻父亲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常不是,虽然脚踏在自己生长的国土,可是统治者却是日本人。

室内沉寂了有好一会,由窗外可见到上海滩远处城区上空的斑斓灯火。

汉清说,阿爸,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吧?唐爷神情忧郁地说,是呀,是彩儿的事,她在外面有很多思想激进的同学,当然,她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世道这么复杂,我为她担忧啊。汉清说,阿爸的意思,彩儿该早点嫁人了。唐爷反问汉清,你说呢?汉清说,小妹性情野,阿爸做决定吧。

很晚了,小夏都没有合眼。

小夏和衣平躺在床上,他的心绪难以平静下来,脑子完全紊乱,一会儿出现他在国际饭店屠杀七名日本官兵的情景,那些血水喷得满天都是;一会儿又出现他的父亲、母亲、奶奶和姐姐、妹妹及家里的亲人们,他们都在号啕大哭,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光奇”,他却无法看清楚他们的脸庞;一会儿再又出现唐爷、彩儿、汉清、水月和兰儿的面容,他们非常清晰地站在他的跟前,朝着他露出亲切的微笑。

他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了,可是他办不到。他大声地喘气,慢慢让自己有所平静。他蓦地一下坐起身,此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彩儿,彩儿晚上来房间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很清楚,彩儿已经怀疑到他的真实身份了。往后怎么办?他对自己说,如果不留在唐公馆,他又能够去哪里安身,他又怎么能够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

小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似乎不敢再让自己闭上眼睛,他怕看见亲人们残缺不全的尸体,他怕看见血。

这天晚上彩儿也无法入睡。

彩儿的房间就在小夏的房间隔壁,她忽然感觉到当中那堵墙有一种无形的亲切感,是那么的温暖和安全。她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小夏哥正是那位令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江湖豪杰,小夏哥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她深信这个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亢奋的事情啊。她心里想着,不怕他不承认,她一定有办法证实小夏的真实身份。

彩儿想累了,终于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好梦,小夏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另一只手托住她细软的腰,他们在云中飞翔,而他们的身体下方,是彩旗猎猎的上海城区,是人群欢动的海洋。

上午,小夏跟随着唐爷去了慈联会的难民营。

小夏已经不是第一次去难民营,自从小夏到了唐公馆,唐爷每次来,都会带着小夏。唐爷的轿车上,要不就装满了食品,要不就堆满了衣物。徐汇区的难民营有许多小夏熟悉的孤寡老人和孩子,以前来,小夏没有恢复记忆,而这一次来,小夏是清醒是正常的人。看到这些背井离乡饱受风霜和苦难的难民,看到这些永远失去亲人的难民,小夏的双腿忽然间发软了,蹲在地上抱头恸哭,哭声似冷风一般从指缝里一阵阵透出来。唐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唐爷仿佛感觉到,小夏的记忆深处,一定隐藏着巨大的不幸和痛苦。

唐爷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乘般若船,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越苦海。唐爷念过一通经文之后,手去轻轻地拍拍小夏的头。唐爷说,小夏,不哭了啊。小夏听到唐爷的声音,便就不哭了。唐爷又说,小夏,莫非你是记起什么事了?小夏用力地摇头,站起身来,用手去擦两只充血的眼睛。唐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来,递给小夏,说,小夏,把脸上擦擦干净,你今天怎么像个小孩子了,行善修心,不是一朝一日的事,而是一辈子的事。小夏接过唐爷递上的手绢擦脸,突然说,师傅,您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六叔站在一边,看到小夏的这些行为和反应,目光有些迷惑不解。小夏知道自己失态了,很快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去轿车那边,打开后箱车盖,从里面搬出带来的几个大纸箱,纸箱里装的都是蚊帐和毛巾等日常用品。

唐爷上午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办,他要去拜访张昆的母亲张夫人。唐爷要六叔留下来,分配好带来的物品,他让小夏陪他一块去,他说,小夏今天情绪不好,不能让他太过悲哀,哀莫大于心死,留在这里将会适得其反。

小夏跟着唐爷去张昆的家里,他凝望着唐爷的背影,心底忐忑不安,他感觉自己愧对唐爷。但他什么话都不能说,脑子里就像有一根上紧了弦的发条,无法松动一下。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生,他早已万念俱灰,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和目的,就是复仇,就是要找日本人讨还血债。

上海的夏天很闷热,日头烈烈地往下照。

张夫人开门的时候,见到来人是唐爷,眼角的皱纹忽地就像菊花一般舒展开了。唐爷说,打扰,打扰,事先都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因为就在这附近办点事,顺着路就过来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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